東泰門前的人們也看到了這驚天動地的一幕。四周一片寂靜,彷彿被某種力量所驅使,人們齊齊跪下,敬畏地看着耀眼的金光和不斷吞噬封印的金紅色火焰。
宮洛瀟風仍然站在結界邊緣,目不轉睛地看着金光的源地,卻因爲金光過於耀眼而什麼都看不到。但他還是這樣看着,任憑耀眼的金光刺痛雙眼。當身後的人們俯首下拜時,他看到黑色火球不斷從金光中騰起,籠罩嫣城的活動封印瞬間化爲粉末!他不禁瞪大了眼,驚訝萬分:活動封印是怎樣的力量?毀掉活動封印的,又是怎樣的力量!
天空完全展現,金光漸漸消失。夕陽的餘暉灑落,照亮了劫後餘生的百姓的臉。這樣混亂的一天,就快要過去了。
宮洛瀟風感到有一瞬間的視線不清。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再次睜眼,看到的是夕陽下一片狼藉、屍橫遍地的芬華大街,筆直延伸,直指地平線後已經倒塌一半的皇宮。
片刻之後,他忽然意識到少了什麼——眼前金光流轉的保護結界呢?
他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沒有碰到,心不由得就是一沉,連忙向前走了幾步: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保護結界消失了!
“結界消失了……快逃啊!”
奮力向身後的人羣吼出這句話,宮洛瀟風已經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被宮洛瀟風這麼一喝,人們愣了一瞬,連忙站起,推推搡搡地擠向城門。沒有人思考結界爲何會消失,沒有人考慮別人如何,沒有人考慮自己離開嫣城後要怎樣存活,所有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逃出去,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爲了搶先一步離開這裡,所有人都拼命向前擠,如一羣被關久了的野獸,發瘋一般涌向城門,即使把別人推倒,即使從別人身上踏過,他們也沒有絲毫停頓。平靜不久的東泰門又被哭叫聲淹沒。
“少爺,我們快走吧……”青嵐的聲音。
“瀟風哥哥,”蘭若泓月扯着他的衣角,白皙的臉上滿是污漬和淚痕,“走吧,我們走……”
“師兄,快走呀!”綺雲的聲音,“七師兄……七師兄,你怎麼了?”
但宮洛瀟風什麼都聽不到。呆立半晌,他終於回過神來,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最後他深深吸一口氣,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青嵐,出了城,就把玄風葬了吧。還有,泓月和綺雲……就交與你照顧了。”
他勉強控制住身體的顫抖,扒開蘭若泓月的手,順着芬華大街發足狂奔——朝的卻是與人羣逃跑相反的方向。
剛纔的力量雖然強大,但並非毀滅之力,也沒有波及到城邊——也就是說,保護着他們的結界並未受到任何攻擊,爲什麼會消失呢?
這是否意味着,結界的締造者已經無力維持了呢?
可是,這個結界是光風兩聖女共同締造的呀!
想到這裡,宮洛瀟風感到心中一空。
他曾那麼希望這個結界能消失,讓他能夠去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再看秋一眼。可是現在,他多麼希望結界仍然完好無損,希望那金光輝煌之後,一襲紫衣的絕色女子還會站在他面前,明亮銳利的紫眸平靜地看着他,蹙眉,輕嘆,微笑。
晚了,一切都還是晚了……無法挽回了嗎?
足尖飛快地點過一塊又一塊青石板,越過一段又一段倒下的殘牆,跨過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的屍體。可是遠處的帝王廣場是那樣平靜,他奔近一分,那平靜就讓他絕望一分。
太陽完全落山的時候,帝王廣場中央微微變形的祭壇終於出現在視線盡頭。夜晚的涼風使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宮洛瀟風意識到,若是聖女們真的已經潰敗,那麼現在守在明燁皇宮或者帝王廣場上的就是敵人了。敵人如此強大,他這樣貿然闖入,只是送死。於是他心念一轉,便離開芬華大街主道,從一些隱蔽的小路悄悄靠近帝王廣場。
許多小路被倒下的房屋堵住了,他不得不另擇一條,或是越過殘垣斷壁,才能繼續前進。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回來——逃出嫣城,還有無限希望;回來,卻很有可能走上死路。可是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他一定要弄清楚這邊到底情況如何,弄清楚秋現在究竟怎樣了。
該做的我已經做了。現在我什麼都不求,只求她平安無事。
心念及此,他越發加快了腳步。
終於到達了帝王廣場邊緣。金色光屑仍在飄飛,似乎這裡剛剛經歷過一場屠殺。但宮洛瀟風不禁懷疑,現在留下的光屑,應該是天使而非精靈的。
明月皎潔,清冷的月光灑下,如今的嫣城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冷和淒涼。周圍沒有一間完好的房屋,廣場中央的白石祭壇已經基本坍塌,月光下,那白色的影子彷彿一個殘破的幽靈,靜靜地橫臥在那兒。祭壇周圍的雕像和噴泉也全部被損壞,池中的水早已被灼熱的火焰蒸乾,就連金碧輝煌的明燁皇宮也倒塌了大半,完全不見昔日的華美壯麗。一個經歷了數千年滄桑的城市,此刻卻只留一堆廢墟,如此淒涼冷清,彷彿已被遺棄千年。
明燁皇宮和帝王廣場便是嫣城的心臟,而嫣城又是明燁國的心臟。帝王廣場被毀了,嫣城也就被毀了;而嫣城被毀了,今後的明燁國要如何立足呢?
宮洛瀟風壓制住心中頓生的悲涼,閃身躲在一面殘牆後面,觀察着廣場上的情況。他很慶幸他這麼做了——藉着月光,他發現廣場上還有不少黑暗精靈在清理戰場,廣場西北邊和南邊疊起的屍體已經成了兩座小山。整個廣場安靜得可怕,精靈們全都默默地忙碌着,彷彿只是無數的影子,顯得陰鬱而詭異。
兩個身影繞過東北邊的屍體堆,向宮洛瀟風藏身的方向走來了,一個高大,一個纖細,兩人似乎正在交談着什麼,只是距離過遠而聽不清談話內容。
黑暗力量撲面而至。宮洛瀟風知道來人不簡單,自己決計敵不過,應該馬上離開,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留在這裡,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越來越近了,一個女子冰冷的聲音終於清晰地傳入了宮洛瀟風的耳朵。
“……太可怕了。那到底是什麼力量,能讓王也束手無策?要不是當時我們及時幻影移形躲開,黑暗使者恐怕要再死一次了。”
“不要再提這件事情,羽熙。王很生氣。”玄宇冷冷地提醒道。
羽熙冷冷哼了一聲,但也不敢再提,而是換了一個話題。
“還有一件事讓我感到奇怪。王爲什麼不馬上派人去追殺那幾個逃走的聖女呢?”她高傲地說,“她們雖然靠着光系聖女的‘絕處逢生’逃脫了,可是那個最麻煩的風系聖女現在定然受傷極重,生命系聖女和火系聖女也受了不輕的傷,現在滅了她們,小菜一碟啊。但他卻讓我們來監督着這些黑暗精靈清理戰場!看來他真的打算把精靈族的地上總部設在嫣城了。”
“逃走的聖女”?這麼說,聖女們逃脫了?宮洛瀟風心裡微微亮了一些,接着卻又擔心起來:爲什麼說風系聖女“受傷極重”?秋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宮洛瀟風心裡有千百個疑問,卻無法得到解答,只能憋在心裡,凝神聽他們的談話,以求獲得更多的信息。
“不要懷疑王的決定。”玄宇冷冷地說,“幻影移形根本無法追蹤,況且你心裡清楚得很,我們的情況並不比那幾個聖女好多少:弦淵受傷頗重,沒有幾個月決計恢復不了;他手下的‘八衛’也折損了一半,精靈軍缺少適合的將領——這些都需要時間來解決。”他看了羽熙一眼,又說,“即便拋開軍隊的問題不談,你我的傷勢我們自己清楚。除此之外,漪瀾、落羽和凌鋒受傷也都很重——特別是漪瀾,她的暗琵琶也被毀了。那是王親手製造的武器,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王沒有殺她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玄宇的話讓羽熙想到了精靈王的殘酷和捉摸不定,她渾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是啊,漪瀾已經兩次被風系聖女重創了,王必定惱怒不已。”羽熙說,“不過那個風系聖女也真夠厲害的,就那麼幾招就徹底毀掉了暗琵琶——那可是王親手製造的武器啊,她不受重傷纔怪呢!”頓了頓,她又開口說道,“我看風系聖女那時的架勢是打算拼命的,只攻不守,連黑暗之蛇的毒液和高級黑暗魔法都不閃不避,那樣子真是可怕。”
拼命?秋爲什麼會拼命呢?到底是什麼情況?宮洛瀟風心中着急,迫切想知道更多事情。但他知道待在這裡偷聽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他現在必須先想辦法逃離這裡,才能進一步考慮其他的事情。於是他屏息凝神,儘量隱蔽自己,打算等這兩個人走遠後悄悄離開。
這時候玄宇冷冷一笑,說:“只攻不守怕是那個風系聖女的習慣了,她常常用這招。不過說實話,她的速度的確驚人,只攻不守使得速度和攻擊力更是提高了不止一倍。漪瀾和凌鋒就是這樣吃虧的……果然,最好的防守是攻擊啊……若不是你在一旁乘機偷襲,而是讓她一對一的話,恐怕她一拼命,能把我們逐個解決。”
羽熙得意地笑了笑,說:“可惜啊……黑暗使者幾乎從不獨自行動,哪像那個水系聖女呢?”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羽熙的話卻讓宮洛瀟風心中一凜,驀地睜眼,目光銳利如刀:果然,他們就是聖女口中的黑暗使者!
黑暗使者既然與聖女們力量相當,那麼感應能力也不會差,他們說不定早就知道這裡躲着一個人了!宮洛瀟風這才感覺到他的麻煩大了,手心漸漸捏出了汗,連黑暗使者接下來的話都沒有細聽。
果然,幾句話之後,玄宇忽然冷笑道:“羽熙,你一定發現了,這裡竟然還藏着一個人類,在一字不漏地聽我們說話呢。”
宮洛瀟風一驚,未及反應,一道紅光卻已擊碎了他藏身的殘牆。他敏捷地向右一躍,勉強躲過第二道紅光。紅光不斷逼着他向右躲,幾道紅光之後,貴公子已經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了。
玄宇暫停了攻擊,宮洛瀟風這纔有機會看清眼前這兩個黑暗使者。男子身材高大,但黑色兜帽遮住了臉,看不清長什麼樣。那女子則皮膚雪白,細眉黑眼,黑衣裹身,眉心一點硃砂十分惹眼,顯得冰冷而妖媚。
“人類?”玄宇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驚訝和嘲諷,“真想不到,嫣城居然還有活着的人類?”他細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忍不住揚起了眉,“啊……原來是瀟風公子,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我都差點認不出你了。”笑意幾乎已經從兜帽下的黑暗中溢了出來,“瀟風公子深夜拜訪,有何貴幹啊?
事到臨頭,宮洛瀟風反倒冷靜了下來。他一言不發,心中緊張地盤算着怎樣才能逃脫,可是盤算來盤算去,辦法一個也沒想出來,心裡卻對自己剛纔的衝動後悔不迭——幹嘛那麼急着回來呢?只要安全逃出嫣城,什麼事情都可以再考慮呀!
羽熙瞪眼看着玄宇。“怎麼,你認得他?”
“在明燁宮廷混了將近半年,怎麼能不認得瀟風公子呢?”玄宇微微一笑,說,“他可是明燁國年輕一輩的精英,軍中許多人都十分服他,否則我也就不會一直不敢奪他軍權了……沒想到他不但沒有被奪魂丹控制,還躲過了嫣城的屠殺,真是不簡單啊。瀟風公子,這場考驗算你過關,恭喜了。”
聽玄宇那口吻,好像這場毀滅嫣城的血戰不過是一塊隨時可以抹掉的血漬,而他宮洛瀟風,則是一顆企圖逃脫卻終於落網的棋子。宮洛瀟風只感到心中騰起一股怒火,燒得他的腦袋一跳一跳的疼,但心知不敵,只好拼命剋制。
羽熙深深地笑了。那笑容沒有爲她的美麗增光添彩,反而使她顯得猙獰可怕。
“既是如此,羽熙得以與瀟風公子相識,實是榮幸之至啊。”羽熙冷笑道,“瀟風公子,既然來了,可否賞臉到宮內一坐呢?”她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說,“請吧。”
宮洛瀟風再也無法壓制內心的火氣,脫口喝道:“你休想!”
話未出口,“天鉞劍”已經閃電般襲向羽熙眉心。趁着羽熙一驚後退的一瞬,宮洛瀟風立刻閃身躲進最近的房屋廢墟,然後藉着殘垣斷壁的掩護拼命向東邊城門狂奔。紅光和黑暗魔法不斷擊碎他身後的牆壁,宮洛瀟風藉着房屋的掩護左閃右避,才免於傷害。
聽到動靜的黑暗精靈立刻從四面八方向他圍過來,身後傳來玄宇指揮精靈軍的叫喊,但宮洛瀟風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他仗着身法靈動,劍術精妙,不斷砍殺阻擋他的精靈,金色光屑在他周圍飄散開來。憑着敏捷的身手和對地形的熟悉,倒也讓他毫髮未傷地跑出了好幾裡地。
但畢竟白天有過激戰,心情又幾番波動強烈,宮洛瀟風漸漸感到體力不支,動作也不那麼敏捷了。終於,在砍倒一個精靈後,他躲閃不及,被一道紅光擊中右腿,鮮血如注;接着一箇中級黑暗魔法擊中他的後背,黑暗力量立刻入侵。他勉強向前跑了幾步,動作卻已遲緩許多,於是又一道紅光擊中了他的左腿。他終於支撐不住,仆倒在地。
他暈了一瞬,回過神來時,兩個黑影已在眼前。
“跑得倒挺快。”羽熙冷冷一哼,說道,“要不是我們重傷未愈,哪裡能讓他跑這麼遠?”
玄宇冷笑道:“跑得再快又怎樣?還不是成爲階下之囚。這些人類,真是太不識趣了。“
說話間,黑色的煙霧縈繞而出,紅色光繭迅速將宮洛瀟風包裹。黑暗使者催動靈力,光繭和貴公子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