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縣衙,蕭成和洗劍就一起從後面趕了上來。
林淺月方想說話,卻見那兩人臉龐之上似乎都染了些什麼——夜色濃重,一直到兩人走近,林淺月纔看得清楚。
那是鮮血沾到臉上,幹了之後留下的印跡。
她心中驚異,這時候卻不好詳詢,只是多看了兩人一眼。
那兩人似乎也達成了什麼協議,並沒有多說什麼,洗劍下巴微擡:“到了。”
林淺月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藉着微弱的月光,縣衙的屋檐在夜幕中重重疊疊,影子交錯着,在地上畫出形色怪怖的形狀來。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轉眼便見那重疊的屋檐下,開了扇小門。
門裡探出個人頭,四下張望,一眼見到她們一行人,頓時腳下發力,向着幾人快步而來。林淺月輕皺了眉頭,把頭低了幾分。
那人一身小廝打扮,眉目之間卻帶了幾分傲氣,下巴微擡,聲音聽上去有些不耐:“怎麼到現在纔來?”他說着,目光穿過洗劍,停在一邊兒的林淺月身上,“就是她?”
還沒等洗劍開口,他又道:“那他是誰?”
那人指了指蕭成,聲音陡然間帶了幾分冰冷,話語中的殺意太過明顯,蕭成的手猛地就握了拳,神色也一下冷峻下來。
洗劍連忙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對着這狀似小廝的人,語氣卻出奇的恭敬:“葛先生,這位是……渤泥國主。”
他並沒有說蕭成在大明的身份,而是直接說了他真實的身份。
對面的那人聽到渤泥國主四個字的時候,眉毛頓時一挑,露出一抹訝異的神色來。先前那抹殺意剎那間煙消雲散,換成春風般和煦的笑容。
這神色變換得實在有些快。
林淺月不由得在心底揣測他的身份,正想着,聽那人又開了口:“外頭不安全,先進來說話吧。”他頓了一頓,聲音又放緩了幾分,“公子一直未睡。”
公子……
林淺月下意識地往縣衙看了一眼,卻見那人望着自己笑:“漢王妃請,公子等您好久了。”
他這樣一說,林淺月纔想起來,自己的確還有個身份……是漢王妃。可之前傳來的消息……她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卻已經轉過身去,往小門走了。
林淺月踟躕了一下,還是跟着往前走了過去。那小門裡點了一盞燈,雖然不是很亮,但也足以照亮門裡的那一小塊地。
驟然從黑暗之處過來,那不是很明亮的燈光,卻一下子讓人覺得有些刺眼。
林淺月的眼睛被光刺得不由得眨了眨,不由自主地泛出些淚光來,她剛要伸手去揉,卻聽前方不遠處的樹下,傳來一聲輕笑。
帶着些輕慢的笑聲……那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擡頭看過去。
只能看到那裡有人站着,兩個人——不過並不能看清那兩人的長相。其中一個人的身形……她心頭微微一顫,那身型,那聲音……
她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踏
了一步。
“表妹別來無恙?”見她往前踏步,那人也從黑暗中往前走了幾步,正好走到光線之下,現身含笑看她。
昏黃的燈光映得他臉色也顯得有些蠟黃,額頂上還有些汗珠在冒。
林淺月一眼就看到他的嘴脣已經全部乾涸地開裂了,看上去十分的憔悴,與之前看到的陳玄風,簡直是兩個人。她下意識地看了洗劍一眼。
洗劍的目光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低了頭,甚至都不敢擡眼去看。顯然,這種態度不是因爲陳玄風,而是……
林淺月心中打了個格登,下意識地看向陳玄風身後的人。
那人也沒打算掩飾什麼,漫不經心地往前走了兩步,同樣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卻像是給他鑲了一層金邊一般。
燈光讓他臉上的線條看上去格外的柔和,甚至多了一份玉樹臨風的感覺。他的長相與朱高煦有幾分相似,但看上去要比朱高煦溫和許多。
一身淡藍的長衫,腰間的羊脂玉扣在燈光下發出光澤頗爲溫潤,和他的氣質極配。
林淺月看到他的第一眼,不由得驚得半張了嘴脣,到了喉頭的那個名字,卻遲疑着不敢出口……終究還是給嚥了回去。
他卻也不在意,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居然向着林淺月拱了拱手,輕聲道:“皇嫂。”
林淺月趕緊回了一禮過去:“貴人認錯人了……民女是……”
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皇嫂不必謙虛,你是誰,朕心裡還是有數的。”他擡了眼,仍舊是先前那幅溫和的表情,語氣聽上去也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林淺月的心頭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突。她趕緊垂了頭,不敢吱聲。
“天色已晚,朕也就不擾皇嫂休息了。”他深深地看了林淺月一眼,“等明天,皇嫂養好精神,朕再與皇嫂說說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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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看向洗劍,道:“長樂港最近海盜出沒,你務必保護好皇嫂,可千萬莫要讓她出什麼事。聽明白了嗎?”
洗劍跪地應了聲,那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拂袖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淺月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也想不到,洗劍口中的公子居然會是這個人……建文帝,朱允文。
當年起的那場大火幾乎將整個皇宮都毀了泰半,大家都以爲他在那場大火中離世了,畢竟那麼多人,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他的屍體。
最後只找到了一具屍體上,被燒得烏黑的帝印。
是不是他還兩說。
可那麼多兵士,幾乎將皇宮都翻了過來,也沒找到所謂的“密道”。甚至後來重修宮殿時,也沒找到過密道。
所以,大家都以爲他真的被燒死了。
卻不曾想,他真的還活着……林淺月收回目光,這人找到自己……還稱自己爲“皇嫂”……她心中煩躁不已,只怕這事情……她就是獻出了林家所有家產,也不得善了了。
正想着,耳邊卻又傳來陳玄風的聲音:“表妹?怎麼不理我?你這些日子,有沒有擔心過我?”
語調輕佻到無以復加,林淺月皺了眉頭,並不想理他。
看她不言語,陳玄風居然又往前行了幾步,洗劍伸出去攔他,卻見陳玄風腳下步伐一變,輕而易舉地就閃過了洗劍。
林淺月這才一驚,陳玄風的功夫竟然有這麼好?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陳玄風突地伸了手,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剛剛公子可說了,最近長樂港海盜出沒,表妹可不要輕易出門,以免着了道。要是實在想出去的話,就找表哥我陪着你吧。”
他一面說着話,一面神色不改地伸了手,將洗劍遞過來的招數盡數化解,似乎根本不把洗劍放在眼底。
林淺月皺着眉頭,握緊了拳頭。
掌心一個冰涼的東西硌着她的手,幾乎要嵌進她的肉裡頭去——陳玄風抱着她的時候,就把那東西塞進了她的掌心。
不知道是什麼。
陳玄風見洗劍的招數出得猛了些,搖搖頭,放開了林淺月:“你這人真是不會看人眼色,我與表妹說說話,你打什麼岔呢?”
說着步伐一變,瞬間退到了身後的小路上。
轉眼就不見了。
一邊兒站着的葛先生冷眼看着這一幕,等陳玄風離開之後,他才收回目光,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開口道:“兩位這邊請,公子已經給兩位準備好了居處。有什麼事情,兩位儘管吩咐。”
他此刻像是個普通的管家,領着兩人往另一邊去。
等到了地方,林淺月又是一怔。
這地方看上去有幾分眼熟……她下意識地向着蕭成看了一眼,蕭成臉上的神色也有些怔忡,顯然他也沒有想到。
這長樂港的後衙,看上去……竟然有幾分皇宮的氣派。
她心頭不由得突突直跳,手掌下意識地又握緊了幾分。那個冰涼的東西被她的體溫已經捂得有些溫熱,她將手往袖子裡縮了縮,生怕被人看到。
一直到進了房,她倒扣了房門,這才緩緩地張開掌心。
因爲一直握着拳頭,張開的時候,手指尖都在發麻。林淺月連忙用另一隻手拿了那東西,放在桌上,生怕把東西給摔了。
這東西……
是一塊不大的粉玉。
細膩到猶如羊脂,卻在瑩白的玉色之中,隱約透出一抹淡淡的粉色來。
雕得是一朵梅花,雕工極好,栩栩如生。
的確是珍品,可值萬錢。
可林淺月怎麼也想不明白,陳玄風當着這麼多人面,特別是在朱允文眼皮子底下,把這東西給自己的用意在哪裡。
再怎麼珍貴,再怎麼值錢的東西,朱允文估計都不會放在眼底。
他想要的東西,遠非這些可比。
要是想送禮物給自己,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送,可非要冒這麼大的險……林淺月將玉梅花拿了起來,對着燭光緩緩地轉動,仔細地看。
可轉了好幾圈,她也沒發現有什麼。
林淺月不由得望着這玉梅花發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