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頭看去,只見一行人緩步而來。
此時屋中有些晦暗,屋外卻是陽光大盛,轉頭看時,便覺得眼中微澀,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人影晃動幾分,漸漸變得清楚起來。
前頭的那人一襲秋香色的常服,料子看着平常,卻在行走間隱約透出淡淡的雲紋,蜜藕色的褙子薄如蟬翼,上面用九色絲線繡出百花爭豔圖,襯着秋香色的底色,顯得格外貴氣。淺粉色的嘴脣半抿着,臉頰微微泛起紅,一雙眼睛深如黑玉,在望向林淺月的時候迸出一陣光芒,旋即又猛然消失,恢復成如潭水般深沉。身側跟着先前那僕婦,她低眉順目,一片恭敬之色。
見林淺月回過頭,那僕婦低聲道:“娘娘,這便是那位林娘子。”
娘娘!
林淺月心頭一凜,莫非是……可那位,又怎麼會輕易出宮?
只是無論是誰,都不是常人。林淺月稍稍度勢,便拜下身去,腦海裡只記得那兩彎眉毛修的極好,彷彿天上的月亮,不停在腦海裡晃動。
“起來說話。”那貴婦聲音很低,一派溫婉作風,一面說着,一面由那僕婦扶着進了屋,在牙席上穩穩坐定。
林淺月就勢起身,低頭站在一邊。
“你就是林淺月?”她拿起茶杯,揭開杯蓋輕拂去上面的茶沫,微微晃動杯體,輕酌一口,便放在一邊,又將茶碗放在一邊,饒有意味地盯着林淺月看了幾眼。
林淺月心底打了個格楞,看着她那張與朱高煦極爲相似的臉,心頭似乎了悟幾分。
“是。”林淺月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應了一聲,立在下首,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卻又覺得憋悶不已,渾身像被針扎般難受。就在她覺得腳底發麻,快要站不住時,那貴婦揮了揮手,示意林淺月過來。林淺月有些緊張,腳下往前挪了幾步,距離正好可以讓她看清對方臉上的所有表情。她滿面微笑,臉部的線條十分柔和,看着溫柔可親,卻和她印象中的皇后半點也不相同。
林淺月心中有些異樣,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站在那兒,任由手心一陣陣出汗。
停了片刻,那貴婦終於再次開了口:“你可知道我是誰?”
林淺月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對方便是一臉不信的樣子,開口道:“你說說看?”
“皇后娘娘……千歲。”她說着,便跪了下來,給眼前的貴婦行了個大禮,“民女得幸,能目睹娘娘天顏,實在是天大的福氣。”
林淺月猜得沒錯,那貴婦正是當今的皇后徐娘娘。
見林淺月猜出了她的身份,她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旋即便挑眉,露出一抹笑意:“想必是方纔瑤光叫我娘娘,被你聽見了。”她揮了揮手,“起來吧,別這麼多禮。”
她雖看似平易近人,林淺月卻仍舊不敢放鬆,又磕了個頭,才緩緩站起來。仍舊是垂首而立,身子連晃動一下都不敢。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爲什麼要見你?”徐皇后微微一笑,又端了杯子,
卻也不賣關子。不等她說話,繼續往下道,“前段日子,漢王來見我。”
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烏玉般的眼睛緊緊盯着林淺月。
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看穿。
其實她不說,林淺月也猜到,皇后會要見自己,八成與漢王脫不得關係。
自己不過一介平民,甚至身份低微到只是商女。不要說皇后,哪怕是皇后身邊的這個僕婦,只怕地位也要比自己高上不少。
自己與她何止是雲泥之別……
林淺月的心跳得極快,她只覺得口乾舌燥,一時間竟然不敢開口。
徐皇后倒也不在意她,輕啜了口茶道:“這茶不錯,雖然不是名茶,倒也別有一番滋味。”這回她並沒有將杯子放在桌上,倒是交給了邊上的僕婦,“這茶的確不錯。”
那僕婦接過茶,笑道:“娘娘什麼好茶沒喝過,這種不過是一時新奇,真正要論起來,也只能偶爾喝上一次,卻是上不得檯面的。”她頓了一頓,又道,“這些人欺負娘娘心善,倒拿這些東西來糊弄娘娘。”
她話裡有話,林淺月聽得很是明白。
不過她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眼鼻觀心,垂首而立,並未發出一絲聲音。 倒是徐皇后瞥了瑤光一眼,又看向林淺月。稍停片刻,突然擡了手:“你們先退下吧。”她頓了一頓,輕聲道,“我與林娘子說些話。”
那瑤光先是一愣,旋即應聲。
見小顧還站在一邊發呆,她連忙扯了一把小顧,福了一福,便領着小顧退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那兩扇雕花門緩緩關上,將大部分陽光都擋在屋外,只餘得些許透過鏤空的花紋透進來,落在地上,映出些斑駁而奇怪的印記來。
屋子裡除了徐皇后和自己,便再沒有第二個人。
林淺月有些緊張。
準確的說,是非常緊張。緊張到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額頭上甚至泌出細密的一層汗珠來。
徐皇后將目光從房門上蛋回,見她臉色有些蒼白,不由得微微笑了笑,輕聲道:“莫怕。”她伸了手,輕輕拉住了林淺月的手,“煦兒很少提到別人。”
她低頭,看了看林淺月的手:“前陣子他進宮來見我,提了你三次。”
林淺月一愣,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徐皇后。
“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徐皇后順手從手指上擼下個掐絲紅寶的琺琅戒指遞給她,“這個就當我給你的見面禮。先前瑤光的話你別往心裡去,她跟着我久了,離民間便遠了些。”
林淺月連忙道:“娘娘……這東西太貴重了,”她猶豫了一下,“民女不敢當。”
“這有什麼不敢當的,不過是個戒指。”徐皇后淺笑,“你林家富有四海,又哪裡談得上貴重兩個字。”
林淺月頓時神色微變。
“富有四海”這四個字,可不是能擔當得起的。
她連忙跪了下來,疾聲道:“娘娘恕罪,林家是小富即安,怎麼也不敢說富有
四海。”她深深拜下去,“還請娘娘見憐。”
“哪這麼多禮。”徐皇后像是沒有想到她有這麼大的反應,“起來吧,是本宮失言了。”她深深地看了林淺月一眼,突然轉了話題,“你與漢王很熟?”
林淺月爬起來,戰戰兢兢道:“民女在長樂港附近海難,多虧殿下相救,這纔沒失了性命。”她停了停,又道,“民女知恩,也沒有別的好報答殿下的大恩。林家是商賈之家,所以纔將鋪子的乾股送給了殿下,並無其它的意思……”
徐皇后點了點頭:“倒的確是個知道好歹的。”她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林淺月,半天也不曾移開。看得林淺月身上直發毛,好半天,才聽她再度開口,“漢王尚無妻室,若是本宮做主,將你賜於漢王,做個側妃,你可願意?”
這話猶如平地驚雷。
林淺月猛地擡頭,側妃?……不是自己聽錯了吧?她驚詫萬分地看向徐皇后,卻見徐皇后一臉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好像剛剛的話並不是自己幻聽,而是真的這麼說了一樣。
林淺月整個人都僵在當場,好半天才回過神,她艱難地開口:“娘娘……”聲音簡直就不像是自己的,好似從九天之外飄過來,聽着空蕩蕩的,“民女不敢妄想……民女與殿下身份有別,不敢辱了皇室門楣。”
她的話出口,徐皇后頓時詫異地看她。
“你是……不願意?”徐皇后想了想,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起來,“莫非……你在想着正妃的位置?”
林淺月聽她的聲音冰冷,趕緊道:“不不不……娘娘您誤會了。”她再顧不得組織語言,連忙道,“民女真的是不敢想,民女如泥,漢王殿下如雲,若是納民女爲側妃,便會教殿下讓別人嘲笑,殿下於民女有大恩,民女不能讓殿下陷於此困境。”
她這樣一說,徐皇后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些,看向林淺月的眼神柔和許多:“無妨。”她頓了頓,“你這孩子性子真是不錯,也是肯爲別人着想。”她的臉上甚至浮起一抹笑容,“若是你身份高些,煦兒娶你爲正妃也未嘗不可。”
林淺月聽到這話,不由得嚇了一跳,卻什麼也不敢說。
徐皇后看向她,若有所思。
隔了一會兒,徐皇后開口道:“你先回去吧。”
她又褪下腕上那隻粉白的鐲子,抓過林淺月的手,給她套了上去,“本宮很喜歡你,這個也給你。若是有人爲難你,只管去找煦兒好了。”
林淺月不敢多言,只點頭稱是,彎腰慢慢地往後退。
退了幾步,徐皇后突然又開了口:“慢着。”
她一驚,下意識地擡了頭。
徐皇后看着她:“你的行爲舉止很是規矩。”這話聽着是誇讚,可林淺月分明在她的目光中看出一抹冷意,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徐皇后又道,“你的禮儀,是誰教的?”
禮儀……
林淺月腳下步伐一停,隨即反應了過來,心頭頓時微微一跳,手心又是一層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