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
豪闊的大宅看上去平日並沒有什麼區別,唯獨平日關着的大門這會完全敞開着,卻也沒有人進去。
五城兵馬司派人在這裡拉了長長的一道線,不許一個人越線。
這條街平常人來人往熱鬧得緊,此刻卻半個人都沒有——即使隔得很遠,也能聞到風中夾雜着的血腥味兒。
雖然極淡,但卻十分明顯。
命案之後,過往的行人都繞着走,這裡一下子就冷清下來,風打着旋兒,吹起地上的灰塵,從遠處望過去,那整個一塊兒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紗,讓人看着就打心裡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來。
朱高煦拉了一把繮繩,馬兒識得主人意圖,打了個響鼻停了下來。他坐在馬上,遠遠地盯着林家的門頭。
三名護衛在他身側站定,警惕地往四周看,生怕有什麼刺客跳出來。
街上空蕩蕩的,他們一行人便格外的顯眼。
五城兵馬司的幾個士兵在林家門口守着,遠遠的瞧見他們,等了一會兒見他們還不走,爲首的兩名士兵對看一眼,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
朱高煦並沒有穿朝服,不過他經常在城裡出現,五城兵馬司的人幾乎沒有不認得他的……那兩名士兵走近一看,頓時拜了下來:“參見漢王殿下。”
朱高煦低頭看過去,只見其中一人和自己曾經打過幾次交道,不由得放緩了神色,輕聲道:“不必多禮,本王路過而已。”
他向着林家的方向擡了擡下巴:“滅門?”
那士兵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不忍之色,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是啊,所有的僕婦……還有嬰童都沒能逃過去,所有人都……”
朱高煦皺了皺眉頭:“可曾抓到兇手?”他頓了一頓,稍想一下,又道,“行兇手法何如?”
那士兵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倒是愣了一下。
跟在他後頭的另一名士兵上前一步,開口道:“回殿下的話,兇手沒找到。裡面所有人都幾乎是被利刃刺死,有的是穿心,有的是割喉。兇手一定是個武功很好的人,裡面沒有打鬥的跡象,那些人應該是一下子就被制住了,不要說打鬥,連反抗的痕跡都沒有。都是一刀斃命。”
沒有打鬥的跡象……一刀斃命……
朱高煦擰了眉頭,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還沒等他想明白,眼角的餘光卻見有人影在林家大門之內一閃而過。
“誰!”朱高煦立刻喝道,一踢馬腹,直接衝了過去。
他身後的護衛一驚,趕緊也跟了上去。
守在門前的另外幾名士兵此刻已經衝進了林家,但那人影卻在幾人的眼皮底下失去了蹤跡。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朱高煦沒追上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這種突然出現的人影,指不定是什麼江湖上的人物。他沒必要去犯險,只是……他總覺得那身型似乎在哪裡見過,可一下子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還沒等那幾名搜查的士兵出現,就見遠遠的有人飛奔過來。
三名護衛頓時攔在朱高煦的身前,那人見狀,腳步緩了緩,卻高聲叫道:“殿下,殿下……”他的聲音朱高煦一
下子就聽了出來,這人是汪洋的得力手下,這會兒他過來,莫非是汪洋那兒出了什麼事?
朱高煦的臉色變了變,連忙揮了手,示意讓他過來。
那人倒也十分謹慎,並未離朱高煦太近,離他五步之遙處,便拜了下來,雙手將一張折得好好兒的紙舉過頭頂呈了上去。
站在最前的一名護衛伸手接過去,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這纔將紙轉遞給朱高煦。
朱高煦接過,抖了一抖,那紙一下子就被抖了開來,露出上面的字跡來。他幾乎是一目十行的掃過,臉色隨着目光的移動而變得陰沉了幾分。
等看完,他大手一捏,直接將那紙捏成粉。
隨即一言不發,又轉回馬頭,向着漢王府的方向狂奔而去。那三名護衛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對看一眼,趕緊又跟着趕了過去。
才一進府,朱高煦將馬兒的繮繩一扔,筆直向前廳衝去。
汪洋正在前廳。
安太醫也在。
他滿身的傷痕,兩條胳膊都軟軟地垂了下來,看上去應該是斷了。汪洋正在與他說話,就見朱高煦一下子衝了進來,臉色沉得如同暴風雨之前的烏雲,讓人看着不由得遍體生寒。
“她呢?”一眼看見安太醫,朱高煦感覺五臟六腑都像是有火在灼燒。再看見他的狼狽樣子,他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許多。
安太醫看他進來,立刻從凳子上起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他這樣的舉動朱高煦從未見過,心更是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用力握了握垂在身側的手,極力控制住自己,深吸了好幾口氣,這纔開口:“你怎麼弄得一身是傷?”
“我……”安太醫定了定神,開口道,“我們遇上了陳玄風。”
“陳玄風?”朱高煦和汪洋對看了一眼,他默默地在心底過了一遍,並沒有找到有關這個名字的記憶,朱高煦不由得擰了眉毛,道,“他是誰?”
“他是林娘子的表哥。”安太醫深吸了一口氣,“陳家……林娘子被滅門的舅媽家,餘下唯一的一個人。”
滅門。
朱高煦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心口突然跳了一下。
他不由得看向安太醫,擰着眉頭道:“你可知道,林家也被滅門了。”
安太醫愣了一下,停了好久,纔有些不安地開口:“林家……也被滅門了?林娘子那個林家?”
朱高煦沉着臉,點了頭。
四下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安太醫的喉嚨似乎被人用手掐住一般,半天都不能發出一點兒聲音,臉色也變得很是難看,青白泛紫……隔了好一會兒,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陳家……是毀在林娘子的父親手上的。”
其實在他說出滅門兩個字的時候,朱高煦就已經猜到了幾分。
這事情實在是太巧,先前,他去林家的時候,那個士兵不是說,完全沒有打鬥的痕跡麼。再怎麼武功高強的人,也不可能做到那麼多人,所有人都一刀斃命。
就是知道自己打不過他,總也要逃吧……
跑動中還能這麼準的刺中別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先
前那士兵一說,朱高煦就隱約覺得,有可能是熟人作案。這種情況,應該是先給被害者下了藥,然後一個個地殺過去。
林府上下全部死的精光,唯獨剩一個沒了父母,寄居在林府的孤兒趙葭沒死。
朱高煦的眼眸微微閃了閃,他只是沒想到,裡面還有這麼一出報復的戲碼。思及此處,他的臉色變了變,嘴脣動了動,開口道:“那麼……是他把你和林娘子擄走的?”
安太醫點頭:“殿下剛走,林娘子的情況便突然變得極差,若是不及時壓住毒性,林娘子便要……壓制毒性其中一味最重要的藥在我那兒,要是去取了再拿過來,只怕就來不及了。所以我讓人套了車,帶林娘子去我那兒服藥。”
他緊緊皺着眉,似乎有些不大願意回憶:“我剛給她餵過藥,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冷笑一聲。”
……
安太醫一驚,猛地回過了身。只見那人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衣裳,卻蒙着面。
“你是誰?”安太醫下意識地扣住了手裡的銀針,他認穴的本事極強,這人若是靠近幾分,他手上的銀針就會毫不留情地扎過去。
那人卻並沒有回答他,而是伸手,緩緩解下了自己的蒙面巾。
林淺月服過藥,整個人已經清醒過來,此刻看到那人的面容,不由得失聲叫道:“表哥?你沒死?”
她卻是一臉歡喜,激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
對方看她這個神情,目光中倒是透出一抹猶豫,不過轉瞬即逝,那抹猶豫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他對着林淺月點了點頭:“是啊,我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死呢。”
他話音剛落,安太醫便覺得脖頸之間猛地一痛,兩眼一黑,隨即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時候,只被關在一間黑屋子裡,外面一直有人看守。而他雙臂劇痛,應該是被人折了雙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外面腳步紛亂,又似乎有車子行駛時的嘎嘎聲,不多時,就再度安靜下來。
安太醫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有什麼聲音,就連之前的說話聲和走動聲都完全消失了,像是隻有他一個人一樣。
沒有聲音,或許就沒有人。
安太醫忍着胳膊上傳來的一陣陣劇痛,用身體去撞了門。
那門並沒有上鎖,一撞就開。門外半個人也沒有,安太醫便急忙趕了回來——那裡一片荒涼,只有那一間屋子孤零零地在那兒。
……
聽完安太醫的話,朱高煦的臉色更是難看。
一邊兒的汪洋倒是開了口:“他不殺你,還特意放你回來……應該是要你來傳話的。”汪洋難得腦子清醒了些,“他沒和你說什麼?”
安太醫一愣,搖了搖頭。
汪洋眼尖,擡手指了他的口袋:“你看這是什麼?”他一伸手,從衣衫上取了那布條,只見上面四個字龍飛鳳舞。
“只爲韋陀。”
看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朱高煦突然反應過來:曇花一現,只爲韋陀。
他和林淺月去別院賞曇花的時候,遇上的那個蒙面人……從那時候,他就已經盯了上來嗎?
這個陳玄風,他意欲何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