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雅?她不見了?”夜晚的絕殺閣裡,僅僅屬於閣主自己的那個書房中,魔展鵬擡起頭來,看着面前金髮的男子。
“對,不見了有兩日。”雨晨有些擔憂地說着,他的眼睛很漂亮,在夜晚就像一泓波光粼粼的湖水。
秀雅不見的事,並沒有第一時間被他發現,而是因爲有人前來告知才知曉。秀雅失蹤是在雪兒離開絕殺閣之後的事,大約是兩日之前,她獨自到城中買繡花用的絲線,此後便沒有回來過。
秀雅與雪兒是極好的關係,秀雅的性命都是被雪兒所救,可以不諱言地說,秀雅整個人,其實都和雪兒息息相關。
雪兒從天下第一莊離開之後,秀雅在發現她沒有跟着魔展鵬回來之後就問清了情況,從此之後就頗有一些悶悶不樂。
所以當她去買絲線而一去不回之後,所有人的猜想,都覺得是她因爲絕殺閣離棄了雪兒,所以纔會乾脆自己離開的。
因此秀雅不見的時候,並沒有引發太多人的重視。
畢竟對於絕殺閣而言,她的確是“寒卿雪的附屬品”,若不是寒卿雪,像秀雅這樣尋常人家的小丫頭,是根本不能進閣半步的。
絕殺閣就算是普通的下人隨從,也都是身具武功……所以,對於習慣了自我保護的絕殺閣衆人而言,失蹤了一個完全不懂功夫的小女子,還真不是什麼重點事件。
這件事整整拖延到剛纔,纔有人來告訴雨晨。
雨晨同樣覺得秀雅的離開,應該和雪兒有一定的關係。
“或許……她只是去找雪兒?”魔輕輕地沉吟着,雨晨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很多時候,魔與他之間的親近,是閣中其他成員無法比較的。
可以說,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徹底地懂得魔展鵬,那應該是他,但是事實上,他也不懂魔展鵬。
如果是他的話……恐怕是絕對無法做到像他那樣,放手讓那個輕盈狡黠的女子從自己身邊走開的吧!就算是爲了她的安危也是一樣,換成他是魔展鵬,他一定不可能開口趕走她。
天曉得……她的目光裡有那麼多的不可置信與悲傷,即便是置身事外的他,也無法不感到這種排山倒海一般濃烈的失望,那種失望一波一波地瀰漫到他的心裡,讓他感覺到了她的傷心。
他真的以爲,自己是知道魔展鵬的。
他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愛吃什麼,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願意怎麼打扮,遇到事情的時候會做什麼選擇。
然而現在,他在燈光下看他,發現他或許從來不明白這個有如兄弟的男人。
魔展鵬的臉上帶着一種淡漠,但是與之前不同,他的淡漠更加成熟,如果過去,他的冷淡有一大部分是爲了掩飾內心中對於自己故國家人那些歷史帶來的傷痛,那麼現在的冷淡,則是一種幾乎已經無法解讀的意味。
魔俊美的臉上,帶着雨晨看不懂的情緒,但是他能夠感覺到這個男子更加深沉,就像這漆黑的夜,帶着一種過去沒有的厚重。
“是,我也是這麼想……”雨晨點點頭,他金色的髮絲在空氣中盪漾起一種明快的光。
“魔……我想問你,你就這麼捨得讓雪兒在外面奔走?”雨晨終於無法剋制自己內心的疑惑,他始終還是放棄了猜想,直接問了出來。
對於雪兒的離開,這是雨晨的心結,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纔可以解決問題嗎?又是爲了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
魔擡起頭,他的瞳孔漆黑深邃,似乎是在看着雨晨,但是雨晨卻又覺得他並誒有再看着他。
“我只是覺得這個時候這樣做,對她而言纔是最好的。”魔淡淡地說着,“雨晨,我察覺到了一些事,在我們的對面,有比皇帝更加麻煩的敵手。”
“啊?”雨晨有些驚訝地看着魔,滿眼都是疑惑。
“或者應該說……那種力量,恐怕不屬於人類。”魔回憶着那天自己被施術時候的狀況,他能夠確認,那絕不是一種什麼**或者是武功……而是一種超過我想象的存在,在弄明白那是什麼值錢,我只知道,有人已經瞄準了我,一應如此,下一個針對的恐怕就是雪兒。”
“情況如此嚴重……難怪……”雨晨畢竟和他有這麼多年的交情,對於魔的話,他馬上就能夠理解情況如何。
如果魔都弄不清楚那是什麼,也就是說,絕殺閣到底能不能保護得住雪兒,將是一個疑問。
事情是針對魔而來,如果他和雪兒密切保持關係,雪兒被拉下水是必然之事,而一旦如此,魔或許會自顧不暇。
既然打算爲了雪兒,了結了這麼多年以來複國的大願,此時又是關鍵時刻,如果雪兒成爲了別人手中的籌碼,又或因爲魔展鵬爲人所傷,魔勢必無法原諒自己。
說來不過是很簡單的理由,任何男子都能明白,並不一定非要是雨晨才能體會。
那就是沒有任何男人,會允許自己心儀的女子,爲自己受一點點傷。
如果是爲了自己的緣故,讓她受到凌虐,侮辱和傷害,到不如他自己死了更加痛快。
魔展鵬要成大事,不肯拖累雪兒,唯一解決的辦法,只能是暫時脫離與她之間的聯繫,扮成一個狠心的男子,與她恩斷義絕,如此,至少針對他的人,應該也會對她失去興趣纔是。
“然而若是雪兒,寧願傷了她的身,卻不會願意被你傷她的心。”雨晨這句話出來,書房內的溫度頓時冰寒起來。
魔展鵬冷冷地看着他。
雨晨驟然發現,自己是有一些超過了。
作爲一個下屬,他是沒有什麼發言權的,對於魔做出的決定,他只能遵從。
“雨晨,這些年來,我一直當你是兄弟。”被冷冰冰的眼神上下打量過幾番之後,雨晨聽見魔展鵬這句話。
“但是我想你知道,有的事,並非由你決定,你若擺不正位置,我可以替你擺——記着,寒卿雪的事,與你無關。”
雨晨面色刷白,有些驚惶地擡頭看着那個一直端坐的黑衣男子,對方的面目是那樣熟悉英俊,卻讓他有一瞬之間感到某種巨大而不可抵抗的壓力。
“出去吧!”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魔展鵬就下了命令,雨晨走出門去,關好房門,他搖搖頭,有些怔忡起來。
魔一定看出了什麼。
雨晨抿緊了嘴脣,他知道自己對於雪兒的擔憂已經超過了朋友的限度……以至於讓魔也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否則的話,魔是不會如此直接地警告他的。
然而……那又如何?
苦笑着,雨晨離開魔所在的閣樓,轉向集中絕殺閣情報的中心閣樓。
他一直在利用這裡收集關於雪兒的消息——即便是被魔發現責怪,他也不會停手。
他怎麼可能覺得雪兒的事情與他無關?即便他恐怕不會是世上與她相配的那個人,甚至都不能讓她對他有一點點的心動。
然而他對她的在乎……難道還不足以讓他做一些出格的事麼?
他不過是希望她能安然無恙……
閉上優美的眼,雨晨深深的呼吸着黑夜裡草木的香氣,平定着浮動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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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身後的閣樓裡,魔展鵬打開面前纖細的竹製細管,順着管口落下一片一片的血紅封蠟,這表示這東西里面所藏的內容,並沒有任何人在他之前瀏覽。
魔展鵬展開那張被塞在裡面的小小的錦帛。
上面用極纖細的蠅頭小楷寫着關於寒卿雪的情報。
送來這東西的人,是司徒風。
那個他將雪兒託付給他的男人……
魔的眼神在看見“雪兒意圖探入狼嘯”字樣時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他讀完內容,隨手將錦帛在油燈上焚化。
一片片黑白灰燼翻滾着騰空,輕飄飄落在地上。
人人都有秘密。
守護秘密是一件極痛苦的事。
就好像他必須趕走雪兒,又不告訴她理由。
這種感覺令他窒息,她不知道,與她在花園面對面,用劍讓她離開,冷冰冰地丟下狼嘯信物的時候,他的心,緊得好像已經不會呼吸。
胸腔裡沉悶的痛楚,就像肺葉即將爆裂一般,深深地攫住他的神經,讓他沒有一時一刻能夠放鬆下來。
然而,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爲之。
是,他不會讓雪兒受傷,更容不得她爲了自己受到傷害。
從他看見對方使用的催魂奪魄的手段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知道他面臨的情況有多危險。
上官這個女子,到底能夠動用多少的能量,而這能量之中,又有多少是屬於非人間的力量,他不爲所知。
但是渾身上下這麼多年來與死亡相依所帶來的預感,卻是十分準確的,就像一根冷冰冰的刺,扎進他的腦海,迫使他不得不去面對這事實。
他不知道對方還有什麼手段要使出來。
所以他去找了司徒風。
這脫離了他原本的計劃,至少,他從來沒有真正當司徒風會是自己最好的那個合作伙伴。
魔展鵬這些年來的生命裡,時時刻刻都是提高警惕的,對於任何人,他都會有一分提防,甚至是包括雨晨在內。
能夠得到他全心信任的,只有雪兒。
但是當時他只能選擇信任司徒風——其實他真的從未誤解過司徒風與雪兒的關係,或者應該說,他很清楚司徒風對雪兒是真的有意,但是卻能夠篤定雪兒對司徒風不過是當做朋友。
從他看見司徒風和雪兒躺在牀上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察覺了這個男子對他的雪兒的心意。
有些奇怪,似乎並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他就能直覺一般地感受到司徒風的心思。
這個男人爲了一個女子,受了那麼重的傷,卻笑得像個沒事人一樣,除此之外,沒有答案。
然而,這也是足以讓他魔展鵬將自己內心最柔軟的那一朵曇花托付給這個男人的理由。
司徒風既然如此看重雪兒,斷然不會允許她出一點點事的。
而……司徒風也並沒有辜負他所託。
雖然他原本有些對這個吊兒郎當輕浮之感的武林盟主略有不信任,但當司徒風坦然自己另一個身份——百毒教主銀霜的時候,他就已經全盤地放下了心。
司徒風是絕頂聰明人,自動將把柄交在他手裡,換取他的信任,護佑在雪兒周遭。
這是男人與男人的交易……又或許,是交情……
並沒有太多的語言,兩個同樣傾心於她的男子,很快就達成了這樁合作。
司徒風一直在傳送她的消息過來,一日三次,不曾稍歇……
那男子,比他想象的更加豁達大度,不過連雪兒曾經思念過他,念起他的名字也告訴他,這不知道這是真豁達,還是在表達對他魔展鵬的少許妒忌之念……
總之,她不知道……
他送她離開,心,卻仍在她身上……
魔展鵬伸出手指,輕輕在鼻尖嗅着,似乎方纔捏過那張菲薄的錦帛上,能沾染一丁點雪兒的氣息。
如夜曇,悠然婉轉,無論她在何方,都會將他絲絲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