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左相府時, 敬文跟他的妻妾們早在府門外迎我們了。說起我師兄關敬文可是個典型的多情種子。在他當白雲宮主的時候,因爲工作性質的關係,常年要在白雲宮的各分舵之間來回奔波, 很少在一個地方逗留三個月以上, 因此他幾乎在白雲宮每個分舵的所在地都娶了一房妾室。他的夫人餘氏一直留在老家。本來他的那些妻妾四處分散, 雖然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 可因爲大家不接觸, 倒也相安無事。敬文官拜左相後,把那些妻妾都接來東都,這下可就熱鬧了。敬文現有一妻五妾。八個孩子, 其中六個女兒,兩個兒子。可真是個大家族。最大的女兒今年已經十歲了, 最小的兒子比柏兒還小四個月。
敬文的原配夫人餘氏長的端莊大方, 經常來宮裡所以我們極熟, 他那四個妾室我是頭一回見,長的燕瘦環肥各有千秋, 倒都是美人。其中最年輕的那個姿色尤佳,聽說這是敬文的夫人餘氏親自爲他選的。爲這事我還問過餘氏,她說當時自己跟敬文的那些妾室都只育有女兒,沒有子嗣,所以她才爲敬文再選妾, 可戲劇性的是, 最後那個小妾生下的也是女兒, 倒是餘氏自己一連爲敬文生下了兩個兒子。
我曾經問過影炎:“你說, 敬文要那麼多女人幹嗎啊!”
影炎淡淡地笑道:“那是因爲他那麼多女人也極不上月兒你一個!”
我笑罵道:“別說得好聽, 心裡指不定怎麼羨慕人家呢!”
“羨慕?你哪知道敬文的苦哦!”他一臉正色地望着我。
我白他一眼:“坐享齊人之福,他還會苦?”
“你不信?!”還沒說影炎就先樂了起來, 然後他娓娓道來。原來敬文的那些妻妾爲了把丈夫留在自己的房內過夜,極盡女性所能誘惑不算,還常給敬文煲湯,一次他一下子吃了三個女人分別送來的三份湯,那些湯內含有壯陽成分,弄得他整整一日都盎立不動,無法早朝,影炎以爲他病了,前去探望,見他極其尷尬,追問之下才知道理由。
當時我笑得腰肢亂顫:“真的假的,敬文好歹也懂醫,不會連湯內下了藥都不知道吧!”
現在一見他那幾房妻妾我就想起這事,笑容忍不住就掛在了嘴角。影炎偷偷捏了一下我的手:“沒規矩!又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我懶洋洋地斜睨他:“影炎,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時候很討厭啊!就算你是人家肚子裡的蛔蟲,就不能裝一次傻嗎?”
“倒成朕的不是啦!”他好笑地撇我一眼。
我們在說悄悄話時,敬文的那些妻妾們都好奇地望着我們,而柏兒已經被敬文的那些兒女們給拖去玩了。李興急忙跟着,柏兒小臉一沉:“不許跟着!”
我剛想斥責他,影炎拉住我:“這是他的人,讓他自己相處!”
李興好脾氣地笑道:“奴才遠遠地跟着,不打擾主子總成了吧!”
“那就遠遠地,不許嘮叨!”柏兒回頭吩咐道。柏兒光顧着說話,前面有個門檻他沒瞧見,我剛想提醒他,見影炎朝我使了個眼色,提醒的話被我生生的吞下了肚。我閉着眼,聽到柏兒一聲慘叫:“哎呦!”
我看見李興朝柏兒奔去,李興一擡眼見影炎厲色地盯着他,沒伸手去扶柏兒,倒是餘氏心疼地跑過去:“大皇子,摔疼了嗎?這門檻真討厭。臣妾打它。”
柏兒卻像沒事人似的一骨碌爬了起來,望着餘氏的舉動微微皺着眉奶聲奶氣地說:“關夫人爲什麼要打門檻啊?它好好的在那兒並沒有礙着我,是我自己不小心罷了。”
敬文讚賞地望着柏兒:“陛下和娘娘把大皇子教的真好!”
“別表揚我,這都是陛下的功勞,我可沒他那麼狠心!”我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地望着柏兒道。影炎無奈地望着我笑,大夥兒都笑了起來。在大家的一陣笑聲中,敬文把我們引進飯廳。
敬文沒有吹牛,他是真的請我們吃大餐。影炎跟敬文說說笑笑,一頓飯吃得是其樂融融。上最後一道甜羹了,餘氏伸手接過丫鬟手裡的甜羹,一不留神,一盤甜羹全灑在了我的羅裙上。
餘氏趕忙跪下:“臣妾該死!娘娘恕罪!”
“沒事,沒事,快起來!”我伸手拉起她。
敬文皺着眉不悅地望着餘氏:“怎麼這麼不小心,還不趕緊帶娘娘去換衣裳!”
敬文的那個最漂亮的小妾站起身笑道:“奴婢看娘娘的身材跟奴婢相仿,娘娘如若不嫌棄,要不去我房內換上我的衣裳?”
“好吧!”我朝影炎笑笑,跟着餘氏她們姐妹倆朝內室走去。
進到內室,那個小妾就告退了,餘氏替我更衣,我一邊伸着手任由她替我更衣,一邊淡定地望着她:“說吧!有什麼事不能當着陛下的面,要單獨跟我說。”
“相爺常說娘娘十分聰慧,今日臣妾算是見識了。娘娘如何知道臣妾是有話要對你說。”餘氏佩服地望着我。
我淺淺一笑:“那還用問嗎?從上第一隻菜起,你就一直坐立不安。就像在等什麼。前面所有的菜你都沒端,只這道甜羹一上來你就端了,可巧這一端就倒在了本宮的身上,你說有這麼巧的事嗎?幸虧我們跟陛下分開坐,不然你們這麼拙劣的手法想要瞞住陛下,只怕是不可能。說吧,什麼事!”
“其實是相爺有事讓臣妾轉告娘娘。”餘氏跟我所起我一直想問影炎又不敢問的----寧儒熙的事。
原來寧儒熙不僅跟九皇叔他們一起謀逆,他自己就有一支實力不弱的部隊。敬文趕到青躒山時,小師叔早不見了蹤跡,幸虧影炎早有準備,讓人擄了小師嬸及兩個師弟。敬文留下口信給小師叔,告訴他如果還想要自己的夫人、兒子就到揭陽城來。
聽到這兒,我忍不住插嘴道:“像小師叔這樣重情重義的漢子自然一定會去的。”
餘氏點了點頭:“娘娘果然瞭解小師叔!”
她繼續說道,小師叔帶兵欣然前往,敬文把小師嬸母子三人押上城樓,逼小師叔投降,誰知小師嬸是個烈女子,爲了不連累自己的丈夫居然抱着小兒子寧爍,牽着大兒子寧程從城樓上跳了下去。寧儒熙手腳再快也只來得及救下小師嬸懷裡的爍兒,而小師嬸當場死亡,敬文手腳慢了一步,救下程兒時他的腿已經摔斷了。寧儒熙再無心戀戰,提出條件,讓他們放過他的兩個孩子,他甘願投降。敬文一口答應了。誰知影炎回東都後知道敬文答應寧儒熙這個條件大發雷霆。一定要斬草除根。敬文求我想法救救他們兄弟二人。
聽完後我已是淚眼婆娑,小師嬸剛來青躒山時那羞怯怯的樣子彷彿還是昨天的事,一轉眼她就離開我了?還有程兒,想到程兒滿山跑的樣子,現在斷了一條腿他怎麼受得了!不管小師叔怎麼對影炎,在我心裡他們一家都是我的親人:“小師嬸葬那兒啦?程兒他們現在又在哪兒?程兒的傷怎樣了?”
見我這麼傷心,餘氏也陪着我落淚答道:“相爺把小師嬸就葬在了揭陽城,程兒的左腿已經鋸了。其它倒還好。他們現囚禁在一所別院內。雖然環境簡陋些,可生活倒有人照顧。”
我們二人又哭了會兒,定了定神,我拭乾眼淚:“師嫂,你告訴敬文,程兒他們倆的事我會盡力的。”
我們走進飯廳時,柏兒跟敬文的孩子們都不見了蹤影,影炎拉着我的手:“怎麼換了這麼久?”
“沒合身的衣裳!”我低下頭輕聲說。
影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對丁公公吩咐道:“去找大皇子來,回宮!”
許是玩累了,一坐上馬車,柏兒就摟着我睡着了。影炎想把柏兒接過去。我輕輕推開他:“不用,我行。”
他靠在車側定定地望着我:“你哭過了?關夫人跟你說了什麼?”
“你以爲她會說什麼?”我一點也不示弱地回視他。
影炎薄脣一抿:“是爲寧儒熙的兒子事吧!好個敬文,跟朕來這一手。”
“是我問她的!影炎,放過他們倆個好不好?他們還是孩子,什麼也不懂!”我軟語哀求道。
影炎並不朝我看,薄脣冷酷地拉出一條弧度:“你知道你那個小師叔做了些什麼嗎?那可是株連九族的謀逆大罪!再說,不是月兒告訴朕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斬草務必除根的嗎。當年朕就是一念之差沒有追殺寧儒熙這個南復國太子才留下這麼多後患,還有三哥、博弟,如果不是朕的一念之仁,會有以後的事嗎?”
淚已經在眼眶內打轉了,我吶吶地說:“如果、如果我保證他們永不會反呢?”
影炎冷笑一聲:“你保證?你用什麼保證?”
他不肯,他不肯!我的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青躒山,剛來這個世界時,寧儒熙是我接觸的唯一的同齡人,雖然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嬰兒,可他經常跟還在襁褓裡的我說話、玩鬧。往事歷歷在目,看着懷裡的柏兒,我就想起程兒,他小時候我也是這麼抱着他,他甜甜地叫我月兒姐姐,他還這麼小,能又什麼錯?我低嚷道:“就算小師叔謀逆,可大人的事跟孩子有什麼關係!你就不能放過那兩個孩子嗎?他們是我的親人,是我的親人啊!”說到這兒我的淚再也忍不住了,邊哭邊跟他述說小時候跟寧儒熙在一起的時光,一下子又跳到程兒那兒,整個過程說的是語無倫次、毫無章法,好幾次我都哽咽得說不下去。我不知道影炎聽不聽得懂,我只是不停地說,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他們死!
見我哭得梨花帶雨,他心疼地摟住我:“好了,寶貝兒,不哭了。不是朕不肯放過他們,按大周律法,謀逆就是株連九族的死罪!朕不能至律法與不顧。”
我哭得更傷心了,邊哭邊說:“殺不殺倆個孩子關律法什麼事,那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我還是那句話,我不信小師叔會莫名其妙地謀逆。影炎,我不問你們之間有什麼事!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嗎?幹嗎非要斬盡殺絕。”
沉默、沉默、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爲他不會理我了,他緩緩地開口了:“朕答應你放過那倆個孩子!不過他們要在朕的眼皮底下生活,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朕絕不手軟。”
“嗯!我把他們接到身邊親自帶他們。我相信我們的愛會感化他們的。”我摟住他說。
“不行!他們不能進宮。”影炎冷冷地說,見我苦着臉,他的聲音軟了下來:“把他們安置在前樑王府吧!離宮裡也近,你可以常去!”
“謝謝你,影炎!”我摟住他笑了。
影炎輕拭我的眼角:“你啊!淚痕尚尤在,笑靨自然開。朕前世一定是真的欠你的,不然怎麼你一哭朕就手足無措呢!”
“還有……”
“還有?你別得寸進尺啊!”他瞪着我。然後長嘆了一口氣:“月兒,不是朕不肯放過他。就算朕肯放過他,他也不會放過朕的。這八年來,他化名羅公子暗算過朕無數次了,那次雪魄精就是他下的毒!其它大大小小暗殺、投毒更是數不勝數。只是朕一直不知道那個羅公子就是寧儒熙。”
雪魄精?不就是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事嗎?我擡起淚眼奇怪地問:“那次不是高太后要暗殺你嗎?”
“是高太后要暗殺我,可來的卻是兩撥殺手,高太后的那批殺手武功並不高強,被我們打敗了。傷我的卻是另一批人……”他將柏兒放平,然後溫柔繾眷地抱我入懷吻去我的淚珠,跟我娓娓道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原來我下山時寧儒熙就一直跟在我身後,難怪他會這麼輕易地找到我在幽州,難怪我回東都時爹責怪我人在幽州也不給他捎個信,害他擔心。當時我還以爲爹是矯情,他不是早飛鴿傳書給小師叔,他不是早知道我的去向嗎?原來小師叔根本沒跟爹聯繫過。最後影炎平心靜氣望着我:“現在月兒還要我放過他嗎?如果月兒說放,那朕就放!”
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前面說了那麼多就是告訴我他跟寧儒熙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他跟寧儒熙之間現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我明白放過寧儒熙意味着什麼,他這是以退爲進,讓我在他跟寧儒熙之間做一個選擇。正因爲寧儒熙這麼處心積慮地要殺他,我更肯定寧儒熙恨他,絕不只是因爲他滅了南復國那麼簡單!
“那麼,你能告訴我他爲什麼非要制你於死地嗎?真是因爲你滅了南復國?你不過是個執行者,真正下令的是你父皇!他應該找你父皇纔對。”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冷冷地一笑:“如果朕告訴你,他只是因爲朕滅了南復國這一個理由呢?月兒是不是預備要朕跟寧儒熙對質啊?”
“陛下說的臣妾自然相信。讓臣妾換一個問法,陛下是怎麼滅的南復國?臣妾記得兒時外公曾跟臣妾講過,天下最難攻克的城池就數南復國的都城鄆城,它三面臨山,一面臨水,被軍家譽爲‘銅牆鐵壁’,是典型的易守難攻的地形,陛下是用什麼計謀攻入鄆城的呢?陛下別告訴臣妾是硬攻下來的。”我淡定地望着他心平氣和地問道。
“兒時?朕滅南復國時月兒應該才8歲,那麼智機老人是在你6~7歲甚至更小的時候跟你說的囉?想不到月兒還是個‘神童’,這麼小你外公就跟你說這些事了。”影炎嘴角拉出一個弧度嘲諷地望着我。
我都搞不懂他這是不信我的話呢還是真心讚我,其實我講的都是實話。不過看他這個態度我知道今天是談不下去了。我低下頭不再說話。不一會兒就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