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蒿走過來,向着年輕將軍施禮道:“將軍,飯菜已經備好,請將軍殿內用膳。”
年輕將軍想了一會兒,對着身後的兩名侍從吩咐道:“你們兩個過來看着她!”
那兩位侍從領命走來,分別侍立在我左右,跟兩個門神似的面無表情。
張蒿躬身領着年輕將軍入了後堂。
青雪和紅櫻一個手裡捧着一大碗湯麪另一個手裡託着一壺茶快步跑了過來。
我接了面狼吞虎嚥地一通吃,連着被噎到好幾回,青雪趕快把水奉到我嘴邊,連聲說道:“夫人慢點吃,慢點吃……不要急,張蒿替您看着那個將軍呢。”
“小鬼她……”我嚥下一口面,噎得直伸脖子。
“夫人放心,她在我房裡。我已經喂她吃過魚了,它沒事的,放心吧。”青雪一邊回答,一邊和紅櫻一起幫我按摩膝蓋和肩膀。
我三口兩口吃完了面,又抱着水壺喝了幾大口,這才舒服一點了。
剛吃完,只聽張蒿在殿內乾咳一聲,故意大聲說道:“將軍當心腳下臺階。”
青雪紅櫻趕快收拾了碗筷和杯子閃身躲起來。
我趕快抹了一把嘴,低着頭在原地跪好。
小將軍掃了我一眼,又往原地一站,繼續化身雕塑。
我抹了一下嘴角,發現那裡還掛着半根麪條,捨不得浪費,伸長舌頭舔到嘴裡。省着點兒過吧,那個人現在還沒有回來,誰知道回來一看到我又會發多大的脾氣,萬一他生氣了,說不定這就是我這輩子吃的最後一頓飯了。
肚子裡有了東西,人就舒服多了,我悄悄地把頭靠在欄杆上,想着早上的情景依然感覺象是在作夢一樣。
我的畫像,我的《誡》,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想起他在城門外罵我的話,一口一個**,一口一個賤人,還有那竭斯底裡的一個耳光,再想想他平日裡在我面前與容兒大秀恩愛的樣子,還有那天晚上他和蘭姬……
明明對我這麼絕情的人,爲什麼暗地裡卻要收着我的東西還有我的畫像?我對他來說到底算是什麼?他對我來說到底又應該算是什麼呢?小四,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啊?如果你心裡一直有我?爲什麼讓我在楚國苦等你三年?
三年啊,你明知道我在那裡,你爲什麼不回去找我?如果你心裡已經沒有我了?何必再做出這麼無聊的事情來?在你的室裡放着我的東西,你讓你的妻子家人們怎麼想?
“大王駕道。”門外有人大聲傳喚。
我吃了一驚,趕快把身子跪直。這個人他到底還是回來了,他會殺了我嗎?
年輕將軍聞聽傳喚,已經大步迎了出去。
“臣蒙毅參見大王,萬歲萬歲萬萬歲。”是年輕將軍的聲音。
原來他就是蒙毅啊?和金喜善有一腿的那個?
啊,不對,啊呸,我怎麼又串戲?我是對電影《神話》裡的成龍大叔太入迷了!
蒙毅……對對對,昨天晚上呂相邦提到過他,年紀輕輕武功就不在其兄蒙恬之下,深明法度,處事公正。
對了,就是他了,少年英雄,果然氣度不凡。
此番親眼所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喲,我的後背……我的後背挺得一陣痠痛,卻不見有人再來理我。
“人抓到了?”是嬴政的聲音。
“是,正在廊前跪着。”是蒙毅的聲音。
嬴政似乎輕笑了一聲,繼而說道“讓她好好跪着吧。蒙毅,你乾得很不錯!”
“謝大王!”
我豎着耳朵聽動靜,好象嬴政在問蒙毅關於他修習法度的問題,又問到他的父母最近怎麼樣了,好象還順帶拉了幾句家常,我聽着他和蒙毅有說有笑的,暫時聽不出有什麼異樣,又聽得張蒿在問侯嬴政是否用過午膳。嬴政好象說是用過了,又問蒙毅用過沒有……他們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一羣人好象漸漸向殿內走去了。
我身邊這兩個侍從還是紋絲不動地守着我,而殿內那羣人卻好象已經把我給遺忘掉了一樣,他們只管說自己的,卻沒有一個人再來問我一句。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我也躲不過,想得再多也沒有用,聽天由命吧。我嘆了一口氣,把腦袋靠在身後的欄杆上,只覺得渾身疲憊,不知不覺的又睡着了。
“夫人,夫人……”有人在輕推我的肩膀,我一個激凌睜開眼睛,四周已經是漆黑一片,身邊的兩個侍衛早已不見蹤影,我這是睡了多久了?
“夫人,大王讓您趕快過去侍奉。”張蒿一邊說一邊就挽了我的手臂扶我起來。
侍奉?僅僅是侍奉嗎?難道他沒有再說別的?我來不及細想,已經被他扯着手臂向浴閣走去。
我急急忙忙地洗個了熱水澡。又趁着洗澡的空當狼吞虎嚥地吃了些東西,這一天下來,快要跪死我了。
洗完澡走路的時侯,我的腿還是瘸的,由張蒿攙着一步一步蹭到寢殿門口。偷偷探着腦袋往裡面看,他正背對着我坐在案前看書。一襲黑髮簡單地束了一下就披拂在腦後,一身月白色的大睡袍隨意匍在腳邊。
單看這個背影還看不到任何殺機……
我還在猶豫着不敢邁步,張蒿已經把我往門裡推了推,暗示我趕快過去,免得大王生氣。
我顫巍巍地趴到地上四肢爬行,小心翼翼地湊到他案几前面。
“大王鴻福,臣妾給大王請安。”我俯在地上行以稽首大禮。
他兀自翻着竹簡,根本就不看我。
跪了半晌,他也不理我,我擡起頭偷看他的臉色,他依然平靜得象是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樣,只顧低着頭看書。從他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兇吉來,我用眼睛打量了一圈,從眼前的這個地形來看,一會兒如果他要殺我話,我往哪個方向跑成功率更高?
可是又一想,他這個人可是有着嚴重的暴力傾向,發起脾氣來沒有任何先兆,二話不說抓着我的脖子就掐,這樣一來,好象往哪個方位跑成功率都不會高的。
我這麼想着,忍不住先來了一個深呼吸。
“跪好了。”他低着頭冷冷地說道。
我嚇得後背都僵了,趕快又把頭低下來。
“腰挺直,把頭擡起來。”他扔了手裡的竹簡,撫起一杯茶送到嘴邊。
我四肢僵硬,按他的要求挺直了腰,來了一個標準版的殭屍跪,就差臉上再畫個符了。
他冷哼一聲,慢慢說道“聽說蒙毅是在李斯家附近抓到你的?”
“是。”我顫聲答道。
“哼,真是夠賤的。”他抿了一口茶,臉上寫滿了鄙夷“費了這麼大事,就是爲了去見他?”
我垂着眼睛不敢答話。
“怎麼樣?見到沒有?”
我垂着眼睛想了半天,小聲答道:“見到了。”
“哦?都和人家說什麼了?”他又自冷笑。
“沒……沒說什麼。”想起小四又是一陣心酸。
“沒說什麼又是什麼意思?”他盯着我的臉幸災樂禍地一笑“說說吧,是不是又在死皮賴臉地求着人家要你?”
我倒吸了一口氣,還是忍着不出聲,命現在就在你的手裡,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我就不接話,我得惜命!
“臉色這麼難看?怎麼了?人家還是不要你吧。”他把身子往後面的軟枕上一靠,冷冷一笑繼續刻薄道“我說趙宣玉,女人呢,寡人是見得多了,象你這麼死皮賴臉貼上去還沒有人要的,寡人卻還真是第一回看見。”
我垂下眼睛還是不說話。
他看我不接話,愈發惡毒起來:“不是寡人我說你,好歹也是個趙國的長公主,就算是不給自己留點臉面,也要給你們堂堂的趙國宗室留些臉面。眼看着人家寧可要一個姿色平庸的宮女都不肯要你,你還死皮賴臉地去找人家?你這個臉皮可真是比寡人那個城牆還要厚上幾磚了。”
我垂着眼睛繼續裝死,繼續不理他。
“知錯了嗎?”他抱着肩膀看我。
“臣妾知錯了。”我低頭應道。
“說說吧,你錯在哪兒了?”他斜着嘴角,眼睛裡裝滿刻薄。
“臣妾錯在……”我抿了抿嘴脣,逼着自己說下去“臣妾不該再死皮賴臉地去找人家。”
終於自己說出來這句話了!
的確,“死皮賴臉”。對,就是這個詞,我就是在死皮賴臉,明知道人家已經有了家室,我還到人家家裡去幹什麼?這不是死皮賴臉,又算是什麼?
“還有呢?”他盯着我依然不依不饒。
“還有,臣妾不該……”我硬着頭皮逼着自己說下去“不該……不該到了現在還要對人家……念念不忘。”
“哼哼哼……”他得意地冷笑着,斜着眼睛等着我繼續說下去。
“臣妾還不該……”我低着頭繼續想,實在想不出來還能再怎麼損自己,只有低着頭繼續“不該……不該……”
“啪!”他把杯子往案上一放,幾步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拎住我的耳朵大聲問道:“你不該,不該……不該什麼呢你?”
我痛得直咧嘴,又不敢喊,只好咬着牙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