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到了這個季節是最爲熱鬧的。嬪妃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湊了一處陽光最好的空地,席地而坐,取了各宮裡帶的小食一起來吃。你一言我一語的,好不熱鬧。
見我過來,早有幾位妃子站了起來,起身施禮。
偏是坐在一旁樹蔭下的秋淑和雪伊,故意懶洋洋地打着扇子說話,裝作沒有看到我。
我對着那幾個行禮的淡淡說了一句:“免禮吧。”就用眼睛盯着雪伊和秋淑兩個人看。
雪伊拿着那把名貴的雀羽扇擋了臉,在秋淑耳邊一陣耳語。那秋淑聽了她的話,就象是要笑得嗆到了一般,照着她的肩膀上輕輕捶了一下,掩了口那叫一個笑得渾身抖。兩個人一味地說笑,竟然也不向周圍看上一眼,親熱得象一對連體嬰兒一樣。
周圍的人全都不說話了。
我自冷冷地看着雪伊和秋淑兩個,只不開口。
秋淑和雪伊兩個偎在一起笑了半天,這纔回過神來。擡起頭來,裝作剛剛看到我的樣子,由侍兒扶着起了身,低頭淺施一禮道:“玉夫人安好。”
我還在盯着她們兩個看,總覺得她們兩個剛纔笑得這麼猥瑣是不是和我有關係。
那兩個人施禮以畢,卻不見我說話,不由得奇怪地擡了頭看我,剛好迎上我目無表情的神色,又各自吃了一驚,互相對視了一眼。
秋淑心眼兒多,看我這副表情,以爲我此行不善,臉頰微微一紅,用袖子掩了口乾咳一聲,輕聲道:“適才只顧着與雪伊妹妹說話,沒有看到姐姐您過來,未及時施禮,權請恕罪。”
我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色,未見異常,又把眼神轉向雪伊。
雪伊看我這般拿捏她,本就不悅,迎了我的眼神對視了一下,卻看我目無表情地直逼着她看,不由得心下微微一怯,把眼睛往下一垂,勉強地低了頭,也說了一句:“夫人莫怪。”
張蒿看我臉色,知道我又在想些什麼,趕快輕輕地碰了我一下,輕聲道:“夫人!”
我這才如夢方醒,衝着她們兩個淡淡地說了一句:“免禮吧。”
身後的侍兒已經奉了軟墊子放在一旁的席上,我由張蒿服侍着入座。柳豔早已經接了一杯茶奉在我的手上,我接了茶,卻還是不開口,只覺得坐在衆人當中更加彆扭了。
衆人也突然間沒有了話題。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我只奉了茶不吭聲,周圍妃子們也不敢再說話,只一味地偷看我的臉色。
想了半晌,許是我自己多心了吧,那件事情對本宮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點,這麼想着,心下不由得一軟,輕聲說道:“各位姐妹適才都在說些什麼?這麼熱鬧?難不成是本宮來了,反倒掃了大家的興了?”
衆妃子全都笑了,一旁的玲瓏趕快奉了茶點過來,陪笑道:“夫人這是說哪裡話呢?夫人可是我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呢,此番來了,怎麼反會掃興?夫人……您可嚐嚐這個點心。”
雪伊已經淡淡地掃了那玲瓏一眼,暗懷不滿。
我也暗自掃了雪伊一眼,淡淡地道:“剛纔雪伊美人與秋淑美人說了些什麼?怎麼說得那麼開心,這會兒可說出來與我們衆人聽聽,大家一起來樂呵樂呵。”
雪伊冷冷一笑,將那扇子一擺,道:“我與秋淑姐姐只是說一些閒話而已,當不得什麼的。姐妹們且聊你們的,不用管我們說些什麼。”
她越不說,我越吃心,總覺得她剛纔就是在說我,不由得又沉了臉。
柳豔看我臉色不好,趕快搶了個話頭,道:“若是說這有趣的事情啊,我前幾日裡倒是聽說了一件,姐妹們可想聽聽?”
一聽有趣事聽,所有的女人們都來了精神,一個個伸頭探腦的都等着她快說。
這柳豔清了清嗓子,笑道:“話說啊,咱們咸陽城內有位親貴,她那最小的女兒長得實在是……呵呵,怎麼說呢?就是有些……上不得檯面罷。”
女人們向來是最喜歡聽別人說其他女人長得不如自己的。一聽了柳豔這句話,也不管這個笑話到底好不好笑,就先都笑了。
“後來這位貴人便招了一個上門的夫婿來,這夫婿卻是長得眉清目秀的,可就是有些懼內。常日裡與自己這娘子儘管表面恩愛,實際上那心裡卻也是懼怕着的。婚後這娘子與夫婿同居府內,對這夫婿可是看管得甚嚴……”
柳豔說到這裡,故意四處看了一下,奉了杯茶潤了潤嗓子,這才又開口道:“可是誰不知道這男人的心思啊,無論如何也是一個女人拴不住的,時間久了,這夫婿卻又惦記着想要納個妾來,可是這個婦人向來是個愛妒忌的,又哪裡肯幹?”
座下美人全都捂着嘴笑了,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男人們納個妾實在是太平常了,這些婦人不許自己愛的人納妾,反倒成了笑柄。我聽了這話,卻只是苦笑,心下想着這些女人們都在傻笑什麼呢?你們一個個的,包括我在內,現在不也是某個人的妾了嗎?
柳豔掩了口接着笑道:“可是這年月,哪個男人不納妾啊?再加上這位正室的夫人一直以來都沒有孩子,這還要萬般阻撓地不叫自己家郎君納妾,左不過是說不過去了吧。於是啊,就硬着頭皮親自給自己的郎君去挑選了一位。”
座下一名貴人聽到這裡,不由得奇道:“這位妒婦竟然還這般大度?親自爲郎君去挑選啊?”
柳豔看這宮人發問,並不正面回答,故意頓了一頓,答道:“可不是啊,大家都想着這位妒婦可是真想得開了。便就由着她納了這小妾進門。進門都三天了,這新郎自己啊還都沒見着,不由得心下很是着急。”
說到“着急”二字,所有的女人全都捂着嘴笑。這些女人啊,心思齷齪起來,未必就比男人差。我看着她們這樣笑,也不免覺得好笑。
柳豔接着說道:“這郎君着了急,求着自己的娘子要去見那個小妾一面,那娘子只說急不得,急不得。再等等吧……這郎君等來等去,卻不等這妒婦讓自己見,便自把心一橫偷偷地翻牆進了那小妾的院子……”
話說到這裡,柳豔又故意一頓。
座下的女人們全都伸長了脖子,就連雪伊和秋淑也一起瞪大了眼睛,等着她往下說。
柳豔看衆人這般,心下自然得意,慢悠悠地開口道:“等着這新郎官翻牆進了這小妾的院子,卻見這院內空無一人,只有一位婦人正在坐着繡花。那郎君上前,對着那婦人施了一禮道:‘這位大嫂,可知道這院內的那位新人正在何處嗎?’
沒成想啊,這位大嫂把頭一擡,卻把這郎君嚇了一跳,只見這位大嫂皮膚黝黑,滿臉褶子,而且啊,還是一臉的**子!更可怕的是,這婦人一張口你猜她說了句什麼?”
衆人皆伸長了腦袋,齊口發問:“那婦人說了什麼?”
“那婦人說啊……”柳豔故意又一頓,掩了口輕輕笑了兩聲,這才說道“她說:我便是那個新人啊?這都被接來了三天了,怎麼還不見那新郎官啊?”
衆人一聽,全都大笑起來。
可這故事到這裡了,偏偏還沒有完,柳豔接着又道:“正在此時,那正室夫人聽說了這郎君如此不捺,竟然敢來與這小妾私會,便帶了從人一起衝了進來,將他二人抓了個正着!只見那夫人一把扯了自家郎君的領子,厲聲喊道:你可是來做什麼來了?
那郎君嚇得兩腿打顫,看了那小妾一眼,苦笑着道:小生適才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看到有人家裡的芝麻餅子上全是褶,竟然還糊成這樣了……”
話音一落,周圍笑聲一片。衆貴婦們全都笑作一堆,想一想那郎君的倒黴德性,再想一想小妾那副長相,“糊了的芝麻餅子上全是褶,”該是得醜成個什麼樣子?
衆人們這是笑了個仰後合,不能自持,過了半晌,雪伊這才輕輕了撫了一把笑出來的眼淚道:“你這個笑話啊,饒是不說我也知道是這咸陽城內的哪一家,他家裡啊,那個懼內可是出了名的了!”
秋淑也用袖子掩了口,笑着答道:“止你一人知道嗎?怕是這整個咸陽城裡,都知道是誰家了吧?”
我聽她們這話也猜出了這故事的出處。左不過就是昌平君那個小女兒和她那個漂亮夫婿稟犧丞的故事了吧。以前在宮裡見過,我還羨慕人家相公把自家這個醜陋的夫人照顧得那麼好,直到八次郎告訴我其中原委,我這才明白那百般的恩愛下面,卻是那漂亮夫婿的百般委屈。
……想起一夜八次郎怎麼還想吐?他對我從精神和肉體上的摧殘從此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這恐怕是要成病了。
眼看着四周的女人們全都笑成一堆,只有一個女人的表情與她們迥然不同。卻是那個以前最愛說笑的郭**,只在一旁呆呆地坐着,就是不發話,也不笑,只那麼呆呆地坐着,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