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後,宇文邕便再也不曾踏足芳苓的居處,此舉讓所有人都滿意了。可暗地裡,芳苓的一舉一動早已在他的掌控之內。
傍晚的攬月亭在夕陽餘暉映照下別有一番景緻,溪水叮咚作響,應和着南宮瑾手中不停撥動的琴絃。高山流水,時而安謐時而靈動,似是偶有羣鳥飛過,又似是偶有鳳凰長鳴,婉轉徘徊足有繞樑三日之勢。
一曲未終,一隻雪白信鴿已經落到琴旁,紅眼白羽的鴿子煞是可愛,細如柳枝的腿上捆綁着一小卷白綢。
南宮瑾住了手中彈奏的琴絃,抓來白鴿動作嫺熟地拆下白綢,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宇文護連日深夜召集幾位位高權重之臣在其府內秘密會見,恐大事將不遠矣。
南宮瑾的目光由柔和漸漸籠到一處,凝聚在密函之上,他的面上雖依舊雲淡風輕,可手上已開始用了力道,密函被他死死地捏在手心之中,將軍府有芳苓這個細作,宇文護的府上自然也有他的眼線。此事是否要告知宇文邕?他陷入了無窮的矛盾之中,秘密會見朝之重臣,此事非同一般,宇文護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如今,南宮瑾雖與宇文邕達成了同盟,但是他畢竟是武林人士,朝廷上的事情不比武林,不是用武力就可以解決一切的。而他若要報仇,必須要藉助宇文邕,可是宇文邕至今爲止還未做出過什麼大的動作來,這讓南宮瑾更是心底不安,到底是宇文邕徒有其表,還是他另有打算?
就在南宮瑾蹙眉沉思之時,僕人走過來低聲道:“主上,飛天南燕求見。”
“叫他進來吧。”說着,他收起手中的白綢,將信鴿放飛,再次端坐好,剛剛那幅愁苦模樣一掃而過,此刻在他的眼中尋不到一絲痕跡,他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盟主。
須臾過後,只見一個瘦弱靈巧的黑色身影飛奔過石橋,黑色斗篷因疾步而行帶來的風而在他的背上高鼓起來,整個人不像南燕,倒像蝙蝠。
“主上,屬下剛剛得到密報,老賊要動手了!”飛天南燕如豆般細小的眼睛裡閃爍着火焰般明亮的光。
“消息可屬實!”南宮瑾立馬站起身,本是鬆弛的拳頭再次緊握。
“據宮裡的細作回稟,那老賊今日悄悄將御膳房的主廚換成了自己的人,此事也曾有先例,前一個皇帝老兒不也是死在他手上嗎?保不齊他又故技重施,謀權篡位啊!”
“此事雖然是朝廷之事,拋開私人恩怨暫且不說,單說宇文護兇殘蠻橫,縱容手下的人在全國各地搜刮民脂民膏,也足矣叫我們爲民除害!”南宮瑾一掌拍在石橋雕柱之上,那柱子頓時裂開一個細小的暗縫。
“盟主,我們該如何做?”
“此事宇文邕可知?”他淡淡問,目光凝視着溪水中嬉戲的魚兒。
“這……宇文邕那邊風平浪靜,沒有任何動靜。此事,要不要告訴他?”
南宮瑾垂目不語許久,見他如此飛天南燕只好悻悻候在一旁,還未等南宮瑾想出對策,僕人又跑過來道:“主上,外頭有個自稱宇文邕的人要見您。”
南宮瑾同飛天南燕對視一眼,嘴角已泛起一絲笑意,“請他進來。”那僕人應聲退下,他雙手背後面色溫和對飛天南燕道:“繼續監視宇文護的一舉一動,有任何可疑之處立馬回報。”
“是!”飛天南燕一個縱身躍上屋脊朝遠處飛走。
再擡眼望去時,宇文邕已經闊步走近,他沒有帶任何隨從,只有宇文憲在旁。南宮瑾立在亭子臺階處眉目含笑道:“宇文將軍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宇文邕拱手道:“上次南宮盟主拜訪寒舍相談甚歡,至今都叫在家有意猶未盡之感,遂今日特帶着六弟前來回訪,以示在下交好的誠意。”
“在下宇文憲,早就聽四哥提起南宮盟主,心底極是欽佩,今日一見果然器宇不凡。”宇文憲拱手笑道。
南宮瑾微微點頭,算是回禮:“將軍果真膽識過人,這般堂而皇之地來到此處見在下,就不怕被宰相大人知道嗎?”說着,他便轉身來到是桌前坐下,自顧自地倒杯熱茶,絲毫沒有將宇文邕放在眼裡。
宇文邕面上毫無在意之色,只是帶着宇文憲也進了亭子,與南宮瑾相對而坐。那盤棋依舊擺在那裡,除了上次薩玉兒破解之後,至今還無人能解。
“南宮盟主,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既然能冒險前來見你,必定是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的。而南宮盟主口口聲聲說要同在下聯手共商大計,如今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更非誠信之舉,叫在下如何告知下面的話呢?”宇文邕漫不經心地說道,目光始終凝視着眼前的棋局。
南宮瑾目光略微遲疑,放下手中的茶盞笑道:“恕在下武林人士,向來不拘小節慣了的,想必宇文將軍必不會介意此等細枝末節的瑣事。將軍今日突然蒞臨此處,定是又要事商議,但說無妨。”
“南宮盟主果然爽快,那在下也就直言不諱了。宇文護近日召集朝中重臣秘密商議之事,想必南宮盟主應該已經知道了。”宇文邕端起面前的茶杯,低頭輕呷一口,清香之氣頓時溢滿全口。
南宮瑾微垂目光,內斂笑意道:“將軍真是神通廣大,什麼事都瞞不過將軍之目。”
“無意得知而已,只是不知南宮盟主有何對策呢?”他放下茶盞凝視着南宮瑾的眉目含笑問道。
“朝廷之事,恕在下不甚瞭解,雖得知此事,卻不知宇文護究竟意欲爲何,更無對策之法。不知,將軍如何打算?”南宮瑾心底狡黠一笑,輕鬆將問題拋給了宇文邕。
宇文邕笑着搖搖頭道:“若南宮盟主執意這般遮遮掩掩,這同盟也是索然無味得很,諒在下唐突叨擾,在下告辭!”語畢,便起身欲離開。
“將軍請留步。”南宮瑾幾乎是本能地說出了此話,話音還未落心底已有些懊悔,卻又不能收回來。
宇文邕瞥了一旁宇文憲一眼,含笑回頭望着南宮瑾,卻不言不語。
南宮瑾沉了沉氣,斂起笑意道:“如今宇文護之力已權傾朝野,皇帝也終究只是個傀儡罷了,我擔心宇文護狼子野心,不滿足於現狀,若有朝一日謀權篡位,恐怕更難對付了。”
此話說得倒是真心實意,宇文邕也收起了笑意,面上露出了淡淡愁緒:“此話倒是不假,幾乎真個朝廷都聽命於宇文護,皇上前些日子有意推行新政,以此來削弱宇文護的勢力,可此舉還未推行便遭到了羣臣的反對。由此可見,若將宇文護徹底除掉,如沒有個詳細的計劃,是絕對成不了事的。”
“瑾乃武林人士,若說暗地裡殺掉這狗賊也未嘗不可,只不過既然我做了這個盟主,我便要肩負起整個武林的責任來,倘若我此刻殺了他,難保消息不會走漏,到時候那些宇文護的黨羽藉此爲由,剿殺武林人士,豈不是我的罪過?”南宮瑾苦惱說道。
宇文邕蹙眉遙望遠處碧天:“此話合情合理。我倒是有個不錯的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願聞其詳。”
“你暫入宇文護麾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今我們連他商議何事都不清楚,莫說對策了,若說弄些細作潛入宇文護府中也並非難事,只是若想要抓住要害,非南宮盟主不可。你武藝高強,人脈甚廣,宇文護不認識你,將來在仕途相見也不會對你有任何疑心。”宇文邕的話如雷般震了他一下。
南宮瑾低頭沉吟一刻,思量着剛剛飛天南燕所說之事可否要告知宇文邕,若他知道此事必定萬般阻擾,可當今天子終究是不成氣候的。況且,宇文邕今日嘴上說的好聽,保不齊他日會受宇文護的脅迫,到時候若倒戈宇文護,他豈不是引火燒身?但是,如果宇文邕做了皇帝,那麼一切就不同了。
見他蹙眉沉思,宇文邕道:“你暫且考慮一番再做定奪也不遲,只是我希望不要太久。”
他擡起頭看看宇文邕明亮的眸子,心底便暗自決定,若宇文邕做了天子,那麼對宇文護威脅最大的便是他,宇文護必定想盡一切辦法除掉宇文邕,宇文邕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除掉宇文護,那個時候的宇文邕,和他纔是真的同盟。
“我若答應你,你能如何?不答應,又如何?”南宮瑾淡笑道。
“我會善待芳苓,更會全力對付宇文護。僅此兩點,不夠嗎?”宇文邕意味深長地望着南宮瑾問道。
“我需要準備一下,準備好後會通知你。”南宮瑾扭過頭不再看宇文邕。
宇文邕踱步至石桌旁,拾起一枚白子輕輕落下:“勝敗在此一舉,盟主可要想清楚了。”
繼而帶着宇文憲揚長而去。
南宮瑾無意瞥了一眼棋盤,心底頓時燃起一股莫名的懼意,宇文邕到此處後並未仔細看過此棋佈局,兩個人一心都在除奸大計之上,卻想不到他竟然能這般輕而易舉就將此局破掉,此人是何等聰慧狡黠?
離開攬月亭的路上,宇文憲不解道:“我看這個南宮瑾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浪子,四哥剛剛的計策是否過於冒險了?這個人真的可信嗎?”
“且不說此人如何,單說他身上的血海深仇就已經註定他會是我們的盟友,我也見他不過數次,可是以他如今的年紀來看,能將武林統領到這般地步,也絕非泛泛之輩,讓他滲透到宇文護的麾下是最穩妥的法子,憑他的才智武功最合適不過,況且只有他去,我們纔不會擔心倒戈問題。如此想來,南宮瑾是最佳人選。”
宇文憲點點頭,可轉念又說道:“可我怎麼覺得,南宮瑾這個人城府頗深,說話含糊其辭,四哥,你說他會同我們一心嗎?”
“不會。”宇文邕不假思索地回答,叫宇文憲一驚:“那你還這樣信他用他?”
宇文邕笑望着他道:“難道,我們和他就一心了嗎?”
宇文憲似懂非懂地望着他,他卻笑而不語繼續前行。兩人回到將軍府時,巴赫已經等候多時。見巴赫來此處,必定是有要事,否則憑他絕不會這般冒險前來。
“宇文護那邊可是有什麼動靜了?”宇文邕急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