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多嘴,皇上去哪裡,豈是你可以隨意議論的?何況姐姐剛剛仙逝不久,玉貴妃同她的情意又那樣深,如今恐怕是受了極大的打擊,皇上自然要多關心的。”她口中雖這樣說着,可語氣卻越來越低沉,心也發酸難受。
很多時候,道理都懂,可是這情這心卻怎麼也不願意懂。
“這雪都下兩天了,怎麼還這樣大?”芳苓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庫汗銀瓶略微坐起身子,娟兒將靠枕塞到她的後背處。
“妹妹今日怎麼得空過來了?這樣大的雪天,外邊又黑,若是摔了可如何是好。”庫汗銀瓶嗔怪道。
芳苓淡笑着摘下被雪花打溼的斗篷,款身坐到庫汗銀瓶身旁,她連忙握住芳苓凍得冰冷的手道:“看看都凍成什麼樣了,快暖暖。”說着,她將自己懷裡的暖爐塞到芳苓手中。
“聽娟兒說你病了幾日都不見好,我擔心你的身子,也就顧不得時辰天氣,趕緊趕過來瞧瞧,我還熬了些滋補養氣血的湯食,想必那些苦澀倒胃的藥你早就喝膩了,換換口味吧。”
庫汗銀瓶接過碧蓮手裡還冒着熱氣的紅棗湯,感動得眼角閃爍着晶瑩的淚道:“真是讓你費心了。”
“姐姐和我若這樣說豈不是生分了?玉姐姐最近身子也極差,先皇后病逝對她來說簡直如晴天霹靂一般,這樣的打擊放在誰的身上都是撐不住的。”芳苓感嘆道。
庫汗銀瓶長嘆一聲:“只可憐了那兩個孩子,如今玉兒身子病着又要沒日沒夜的照顧兩個孩子,只怕身子會吃不消。我本有意去幫她,只是我卻是個不爭氣的身子,纏綿病榻這麼久還是不見起色。”
“姐姐莫要自責,我昨日去弘聖宮瞧過了,那裡的人手倒是不缺,太后也派了楊姑姑幫忙照看着,只是玉姐姐的精神總是不濟,人也瘦了一大圈,看着就叫人心疼。”
“也難怪她會這樣,自從入將軍府,先皇后就對玉兒很是不同,百般呵護疼愛,玉兒對她也是一萬個相親相護,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了。”
“對了,我聽說那日先皇后會血崩全是因爲產前服下一碗湯食,聽當時守宮的宮女說那湯裡有紅花。”芳苓小聲問道。
庫汗銀瓶點點頭:“沒錯,也是因爲如此,薛嬪纔會被處死,你不知道吧,這個薛嬪是當初歿了的蘭昭儀的親妹妹。冒名入宮選秀,實則是爲了她姐姐報仇的。”
芳苓的面色有些微變輕聲問:“她怎麼知道此事是先皇后所爲呢?再說,那個蘭昭儀不是自盡而亡麼?”
“話雖這麼說,可是哪有不透風的牆呢?當初那個蘭昭儀何故會突然得了失心瘋,其實只要找來當時驗屍的太醫一問便一清二楚,只不過皇上不想此事鬧大,便草草結了案。可是蘭昭儀的家人怎會善罷甘休,自然會想到報仇。”庫汗銀瓶嘆口氣:“說來說去,無因哪來的果?很多時候,得饒人處且饒人,這話着實有用啊。”
芳苓垂下頭眉頭緊鎖,心底對李娥姿燃起無數愧疚之情來。
從紫軒宮離開後,芳苓獨自漫步到錦瑟宮,當年蘭昭儀自盡於此,雖然她不曾看到她死前的慘烈,可是她卻始終難以釋懷。無因哪來的果?是啊,這本是她種下的因,卻要李娥姿來嘗這個果。
她怎能不自責。
芳苓跪在錦瑟宮緊鎖的朱門前,深深叩了三個頭,她的愧疚她的不忍她的無奈,永遠不可能對蘭昭儀說了,她不求被原諒,只求蘭昭儀不要再怨恨李娥姿,更不要怨恨薩玉兒,一切其實都與她們無關,始作俑者,是她。
來到翡翠宮時,夜已深沉,西北風夾雜着鵝毛般的雪花刮在人的臉上,如刀割一般疼痛。
芳苓佇立在宮門前擡頭望着那金色匾額出神,雖然李娥姿始終對她心有芥蒂,但是卻從未傷害過自己。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終究是我虧欠於你的。姐姐,對不起,我會盡心幫助玉姐姐照顧你的孩子們,對不起。”
這冗長寂靜的宮牆夾道間閃爍着慘白的宮燈,白紗宮燈裡的微薄光亮同地上厚厚的一層積雪交相呼應,這座本是黑暗無邊的宮殿,如今也被冠以潔白之明,只可惜這一切的純潔都不過是個幻像罷了。
同樣的夜晚,有着不同的人和不同的心境。
麟趾宮的阿史那玉兒如今卻是得意地很,她手裡端着一杯酒斜倚在軟榻上笑望着紅燭自言道:“看來,皇上心裡還是在意我的。”
“公主,此事皇上也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去了,好在那個薛嬪識相,否則奴婢還真擔心此事可要如何是好呢。”萃奴走過來替她蓋上一條被子道。
“就算薛嬪不識相,皇上又能把我怎樣呢?他心裡自然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可是他連責怪都不曾有,萃奴你說這是不是意味着,他開始在意我了呢?”她起身笑望着萃奴。
萃奴撅着嘴說:“這個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皇上可追封她爲皇后,還冊封她的兒子爲太子。看來,皇上心底還是很在意她的。”
“你錯了。”阿史那玉兒面上的笑意突然冷下去:“他在意的不是李娥姿,而是薩玉兒。”
“這跟玉貴妃又有何關係呢?”
“薩玉兒同李娥姿情如姐妹,他若不給薩玉兒一個交代,只怕薩玉兒是不肯輕易原諒他的。”阿史那玉兒仰頭將杯中酒飲盡,目光凌厲而又冰冷:“那又如何?這些東西不過是給活着的人看的,死了的永遠都活不過來!”
阿史那玉兒就此決定,以後對待宇文邕,她要主動出擊,再也不要等待他的垂簾,她是草原兒女,她想要的幸福,一定要努力追求到手中,永不放棄!
來到正陽宮的時候,正是午後陽光最暖的時刻,纏綿病榻多日的薩玉兒微感身子舒適,便命秀娘煮一些拿手的吃食親自帶到紫軒宮探望庫汗銀瓶,又順便帶上了芳苓。
自從李娥姿病逝後,芳苓也是竭力幫助薩玉兒照看兩個孩子,起初宇文邕對她心有芥蒂,暗中命人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可是時間久了才覺得她是真心真意,也就不便阻攔。
幾個人圍在暖爐邊飲着茶,手中的茶盞透着一股舒適的清香溫暖。
“前些日子我去探望太后,她老人家很惦念你,知道你這些日子因爲孩子而難以分身,遂不曾責怪,可你也要親自去請安纔好。”庫汗銀瓶輕聲提醒道。
“是我疏忽了。”薩玉兒低聲答道,心底泛起一絲歉意。
“如今宮裡只剩下我們三人最親近,瞧你整日面色憔悴,看得我心疼。”庫汗銀瓶蹙眉拍拍她的手道。
“過去的就過去吧,活着的人還要繼續活着,姐姐定要想開些。”芳苓伸手握住薩玉兒的另一隻手道。
她美目流轉於二人關切的目光點頭道:“記下了。”
“光記下可有什麼用,要做到才行。你若總是這個樣子,叫先皇后如何放心將兩個孩子託付於你。”庫汗銀瓶心疼地嗔怪道。
“我前幾日聽說姐姐新得了點好東西,可否給我瞧瞧?”薩玉兒突然轉過話鋒道。
庫汗銀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後無奈搖頭笑道:“你呀,消息倒是靈通。我確實得了點好東西,本想着給你們瞧瞧的,剛纔只顧着說話便忘記了。”說着,她便命娟兒去裡屋取來那個紫檀木匣子。
一會的功夫,娟兒便抱着一個做工極其精細的紫檀木匣子走過來放到圓桌上。
“什麼稀奇的物件兒?保存的這樣仔細?”幾個人起身走到桌邊,芳苓笑道。
庫汗銀瓶笑而不語,輕輕打開匣子,只見裡面的一個長條物件被紅綢小心包裹好。她又躡手掀開紅綢,原是把精美絕倫的青銅匕首躺在裡面。匕首柄端嵌着一片色澤豔麗的各色寶石,匕首鞘上雕刻着精細的紋路,薩玉兒雖看不懂這花澤究竟是何寓意,卻知道這把匕首極其珍貴。
芳苓瞧了一會不解道:“我還當是什麼寶貝,不過是把匕首而已。”
“瞧你不識貨了吧,這可不是把普通的匕首,它可是件古物。”庫汗銀瓶笑道。
“什麼古物?”芳苓問。
“這是春秋越國歐冶子所鑄的匕首,歐冶子的名聲同干將可是不相上下的,據說勾踐所用的劍都是出自他之手。他一生所鑄寶劍無數,卻極少鑄匕首,眼前這個恐怕是唯一的一把,可見它的珍貴之處。”庫汗銀瓶微笑解說,輕輕用指尖拂過匕首周身,冰冷的觸覺更增添了它的凌冽之氣。
站在一旁始終不曾言語的薩玉兒目光如炬地凝視着這把通體不凡的匕首,娥眉微蹙,目光內斂如秋水低沉,粉紅脣角微微抿着,似遲疑似沉思。見她如此,庫汗銀瓶忍不住打趣道:“往日最喜歡舞刀弄槍的人,今日怎麼見到此等寶貝竟成了悶口葫蘆?難不成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了?”
芳苓掩口微笑:“玉姐姐平日裡最喜愛這些東西,今日可是怎麼了?”
薩玉兒垂目思索一刻後鼓足勇氣擡眼望着庫汗銀瓶道:“今日妹妹想跟姐姐討了這舉世無雙的寶貝,不知姐姐可否成全我?”
庫汗銀瓶和芳苓面面相覷,兩人面上皆有些驚訝。
薩玉兒急忙解釋:“玉兒並非想要奪人所愛,只是此物對姐姐來說只是個珍藏喜愛的物件,可對玉兒來說,卻是個極其有用的東西。姐姐認爲玉兒沒臉沒皮也好,認爲玉兒沒有君子風度也好,懇請姐姐念在玉兒往日的好處,應允了玉兒吧。”
庫汗銀瓶無奈笑道:“傻玉兒,這話說得叫人心寒。你我姐妹一場,莫說一個冷冰冰的鐵疙瘩,即便是更珍貴的物件,你第一次和我開口,我怎會駁了你的面子。再說,這東西對我來說也是毫無用處的,左右不過躺在匣子裡終年瞧也不瞧,碰也不碰的。而你偏偏喜歡這些東西,送給你自然是相得益彰的。”
薩玉兒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她顫抖着拉着庫汗銀瓶的手低語道:“我替娥姿姐姐,謝謝你。”
庫汗銀瓶一怔,芳苓也是滿臉疑惑不解。薩玉兒卻再也不肯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