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舟車勞頓,一衆人馬均已是疲憊不堪,眼看夕陽山,天『色』不早,蕭瑟陰風迎面刮來,夜晚也不知這種荒山野林有何種兇猛野獸,馬玉林便決定一片較爲空曠的地方,生一堆野火,駐紮此處『露』宿一晚。
火星『亂』竄,似跳躍的蚤蟲,讓人這寒冬時節感到一絲珍稀的溫暖。
披着甲冑的士兵,分成幾堆,或竊竊私語,或團圍着火堆取暖,時不時有笑聲輕揚,還有一些人,挨着周圍的粗幹大樹腰身,就這樣,坐着望天。
入黑之時,漫天繁星,從天幕之中悉數蹦出,星光璀璨閃耀。林中四處卻傳來不知是何種蟲鳴,嘶嘶作響,竟跟那篝火燃柴之聲有幾分相似,令人難以區分。但讓人擔心的是,那些潛伏黑暗之中,虎視眈眈的餓獸猛禽,雖然這裡每個人均是武技非凡,但比起窮兇極惡、力大無窮的畜生,依然是令人膽戰心驚。
有一個青衣少年,坐那森森然的密葉大樹底下,雙眼凝視虛空,幾分落寞,幾分孤獨。
驀地,他擡頭望空,無垠蒼穹,延伸至大地某一個角落,而他,只是這茫茫天地中的一粒渺小塵粒。
思緒,飛回了千里之外的大唐國土。
遊子的心啊,永遠也是凝故土之上的,那些煙雨,那些流水,那些人。
這一個月來,他似乎遠離了那些曾經的喧囂,曾經的風起雲涌。靜謐地,穿梭茂山綠林,險水斷壁之間,再沒有什麼突如其來的變故,來煩擾着他。
先前的那一段日子,確是激『蕩』起伏,生死相疊。現卻突然把他置於一個安謐的環境之中,他還真的是有少許不適。
這一段時間,陳如風一直是跟這支天竺使節的隊伍之中,護行的士兵眼中,他一直是一個異類:年紀輕輕,沒有掛着沉重的甲冑,皇上特遣。
管如此,陳如風還是時不時地和他們開開玩笑,閒聊幾句家常,士兵們也沒對他太過排斥,不過有時,陳如風則會陷入自己的沉默之中,離開人羣,衆人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思,便由着他獨自一人,浸屬於自己的天地當中。
那悽愴的琴音,從心中『蕩』起,震繞耳際。
是思念那音,還是思念那人?
白衣悽悽,誰曾誰的懷抱裡,肆意大哭?誰時光凝固的一瞬,落下澄澈之淚?
陳如風下意識地望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胸膛處,彷彿當日那淌淚跡,還殘留上面,久久未散。
夜風徐來,吹拂起來的,是濃重的思緒。
幽幽地嘆了一聲,陳如風甚至還弄不清楚,爲什麼自己要嘆息,大概是這異域之地,望着這璀璨夜空,有感而發吧。
關行義、韓陵、江晟天、金易來……
不知下次再見這些人,會不會又是下一年的深冬了呢,那些人的音容面貌,又會有多少的變化呢。
陳如風就這樣傻傻地想着,同時又升起一層擔憂。
若此行出了什麼岔子,恐怕皇上也不會放過他和江晟天的。李隆基把江晟天軟禁起來,顯然是爲了增加自己的一個籌碼,讓陳如風死心塌地地完成任務。
一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從遙遠的心思中拉了回來,他一定睛,那堆篝火處又爆發出一陣鬨笑聲,似是某一個士兵又說了什麼所經歷的趣事,惹得衆人歡喜異常。
陳如風擡頭一望,馬玉林站他身旁,一臉關懷地看着他,陳如風也『露』出一個委婉的笑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馬玉林身子一滑,坐了陳如風身旁,道:“怎麼樣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陳如風又是望天嘆息,道:“我只是和那些士兵一樣的心思罷了。”
聽畢,馬玉林看了看那些分成數個小團的士兵,臉上一笑,道:“但他們也並沒有不開心啊,相反你倒是滿臉愁容,不得不讓人憂心啊!”
“我沒事的。”陳如風想讓他寬下心來,笑着道,馬玉林卻是收起笑容,跟陳如風一般望向茫茫星空,他眼中倒映星辰,散發着異芒。
“我們這些行軍之人,也早已習慣遠離家門,外闖『蕩』的生活。但是,有時候,特別是生死一線之時,念家的感覺會爲濃烈。”馬玉林說着,“特別是作爲一個將軍,我不能將這種感覺表現外,這會影響士兵們的士氣,有可能導致一場仗的失敗。”
陳如風爲之一驚,同時也慶幸自己並無如此重擔負肩,對馬玉林能如此自控情感感到欽佩,他望着馬玉林盯着遙遠天際的炯炯目光,看到了一絲毅然與堅定。
“這也是,作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所必須的。”馬玉林的語氣轉爲鏗鏘,“你必須面對一切的改變,任他天翻地覆,你也要處變不驚,這纔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而不是整天自怨自艾。我們要去適應這個環境,而不是讓環境去適應你。”
聽着馬玉林的話,陳如風點了點頭,臉帶敬意地對馬玉林道:“馬將軍教訓得是,我應該努力去做好自己的本份,男兒志四方,怎麼能像個姑娘一樣扭扭捏捏呢?”
馬玉林聽後,笑着稱讚,道:“你會這樣想,自然是好啦!”
這一晚,陳如風便對這個護行的將軍已然刮目相看,他不僅僅是一個善武的將領,還是一個睿智的領兵之才,難怪一路之上這些士兵對他甚是貼服,沒有一人僭越軍紀。
“對了,怎麼不見了範大人?”馬玉林站起身子來,往四處尋,也只有濃郁的黑暗,籠罩幽林之中,似乎只有這篝火的火光能覆蓋之處,纔是唯一的生存之地。
陳如風此時也一臉擔憂,張望起來,也看不到那個範大人的身影。
範煜雲是皇上派遣至天竺的使節,這一路上所要保護看緊的便是他和另一件唐皇贈與天竺的回禮寶物,現使節不見了蹤影,怎能叫人不焦急?馬玉林馬上發起所有士兵,周邊密林處展開尋人,但因天『色』過暗,且密林之中尚有未知危機,他也不敢讓那些士兵走得太遠。
正當衆人心焦如焚之時,範煜雲才徐徐地走進火光照耀之中,臉上浮着一層暗沉,平時也見他是喜『色』滿面的,今天臉帶這般異『色』,也不知他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範大人,你到哪裡去了,可急死我們大夥了!”陳如風急聲道,範煜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對馬玉林道:“讓諸位憂心了,我只是四處走走,並無大礙。”
馬玉林自然是不敢過多責怪這個使節大人,賠笑道:“哪裡哪裡,大人沒事便好了。”
倒是陳如風一呆,也沒料到範煜雲有如此反應,平時他們相處還可,畢竟範煜雲是極少數知道陳如風的身份的人之一,但他也只是受皇上詔令,要帶着陳如風進天竺皇宮,其餘事情皇上也沒有多加透『露』。
但陳如風也並不是小氣之人,心想大概是一路上的窮山惡水令這位使節大人感到煩悶熱燥,才令他心情變惡,也沒有多介懷,聳了聳肩,自顧自地休息去了。
見範煜雲平安無事地歸來,衆人也紛紛結束了尋任務,一下子疲憊之意席捲全身,接連地或倒地,或靠樹睡去。
範煜雲若有所思地捋一捋下巴的長鬚,走到揹着火光的樹枝處,倚靠了下來,卻並無閤眼,而是像剛剛陳如風和馬玉林一般,擡頭觀空。
翌日,天空掛上了一朵濃重不散的烏雲。
一行人繼續前進,也沒有空理會頂上的天『色』,他們一心只想快走出這片森林,據曾到訪天竺多次的範煜雲所言,只要出了森林,便能到達天竺國境了。
天竺畢竟處於南方位置,要比長安的風雪時節爲溫暖,但也是寒意森森,此刻烏雲蔽日,少了一絲溫暖,令人心中生悶。
馬玉林望了望天,經驗豐富的他自然知即將到來的是什麼,連忙厲聲下令道:“加快前進!”衆士兵齊聲應是,連忙步伐加緊,卻委屈了坐轎子中的使節大人範煜雲,步伐一快,轎子就開始不穩起來,左右顛簸,似是凹凸不平的路上疾奔一般。範煜雲也並沒抱怨些什麼,他只是靜靜地掀開窗簾,一雙精目望着天上的一片烏黑。
陳如風畢竟是修煉內家真氣之人,要跟上這些行軍士兵的步伐還是比較輕鬆。他此刻正擔心地看着那個可容一人且形似棺材的寶物大箱,看着兩名士兵挑着擔子,一前一後地把它懸兩人之間,搖搖欲墜,也不知裡頭是何等珍貴之物,一旦出了些什麼岔子,恐怕這後果也不堪設想。
“馬將軍……這樣運送寶物……恐怕不太好吧?”陳如風幾個健步便躍到了前頭的馬玉林身旁,馬玉林轉過頭來望了那左右搖晃的箱子一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那又有何辦法呢?”
陳如風眼睛一轉,心中生起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道:“倒不如讓我躺裡面,以護寶物周全?”
馬玉林聽後眉頭一皺,陳如風又急道:“我不會爲運送增加負擔的,你放心吧!”
事實上,陳如風見天『色』昏暗至此,大雨欲下,找遍四周也無一可藏身躲雨之處,卻只能找到那個棺材一般的箱子,便想出這般鬼主意。
馬玉林策馬到那箱子前,令兩人把箱子放開,打開,只見裡頭靜靜地躺着兩個花紋精細雅緻的花瓶,且有黃『色』褥子鋪墊,看起來也算是穩妥。陳如風道:“讓我抱着那兩個花瓶躺裡頭吧,嘻嘻!”
馬玉林將信將疑地看着他,見他臉上信心十足,便道:“你若能保證不損壞那兩個花瓶,我便隨了你了。”
陳如風歡叫一聲,把兩個花瓶移開,把身體放進箱子之中,同時一左一右地抱着兩個花瓶,仰天躺着,很是滑稽。
馬玉林忍不住笑了一聲,揮了揮手,示意兩名士兵把蓋子蓋上,陳如風心滿意足地眨了眨眼睛,蓋子的黑影逐漸將他的身子面龐遮蓋起來。
兩名士兵無奈地互望一眼,重把箱子擡起,卻驚奇地發現重量並無絲毫的增加,反而箱中如無物一般,比先前輕了許多。
原來是陳如風那個氣悶的箱子之中,運起真氣,利用體內真氣承托起自己的身體,同時抱起兩個價值連城的花瓶,因此也減輕了兩名挑擔子士兵的負擔。
他們自然是樂得這樣,神氣活現地擡起箱子,腳步甚至比其它的士兵快上許多,趕超了不少人,同時惹來他們驚詫的目光,還以爲他們身體突然間生出神力,有些還『露』出了敬佩的目光,令那兩個士兵爲得意。
箱子密閉,內頭空氣幾乎可讓人窒息,但陳如風卻並不意,他甚至覺得,這裡的空氣跟外面的空氣幾無差別。畢竟他是練氣之人,這種讓一般人難以承受的環境他還是可以撐上一段時間的。
一滴滴的水珠擊落到衆人的面龐上,他們紛紛擡頭,豆大的雨水傾盆而下,一霎間,整個天地都落入了一片雨幕之中。天上烏雲,似肆意的魔鬼,『露』出了一張猙獰的黑臉,居高臨下地俯瞰着地上渺小的人兒,催動大的雨滴,壓落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