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黑氣,以其不堪一擊的身軀迎向上方巨葉。
只是葉上足可令山摧地搖的氣勁,無論多少上猛衝的鬼家真氣都無法抑止其勢。
黑色的雨海,傾盡無窮之力,要替陳如風撐下這至重一擊。
陳如風眼中盡是茫然,四肢漸帶麻木。柔水之力與縹緲功的兩層本命真氣被攻破之後,蘊藏在最深處的鬼家真氣及時涌出來,纔將葉之杭的本命真氣的衝擊稍微緩滯。
他根本沒有想到,便如當初嵩焯遠替他擋下瑞雲真人的致命一擊那樣,鬼家真氣會以這一種捨命相護的方式出現。
現在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屬於鬼家的本命真氣上涌,作無力的反撲,自己根本就無所作爲可以扭轉這一切。
葉片漸漸壓下了鬼家真氣,陳如風身上的壓力又重新增大。
他的兩肩沉壓,雙耳口鼻都快要滲出血來。
“啊!”陳如風仰首向上,巨葉盈空,黑壓壓的葉影似一張大嘴一樣將萬物吞噬進黑暗之中。
陳如風體內的本命鬼家真氣也在盡最後的努力,瘋了似地往上激起,此情此景,彷彿無數黑色飛箭被一面塌下來的牆壓倒。
一種被滔天海水淹沒的感覺,窒息的感覺充斥全身。
接着,便有一股暖流在經脈之中緩緩地流淌着,所有的壓力都在這股暖流的作用下卸去,猶如剛剛被人掐着脖子,現在那隻手鬆開了一樣,如獲重生。
眼前有一片暗亮,陳如風纔看到原來有兩隻黑影羽翼架在自己的上方,宛如兩隻護持着什麼珍貴物品的手一樣。
兩片黑影,如此地熟悉。
“鬼翼……守護……”陳如風喃喃道,眼中閃動着回憶的光芒。
恍惚之間,他回到了隱竹林,面前擋着一個寬揹人影,一雙巨翅張大合攏,守護着自己,而那個人的正面卻已經面無血色。
“鬼王……”
.tt kan .¢O
陳如風重新站在了鬼翼守護之中,那一片巨葉正躁動不安地欲突破這黑影雙翼,只是它施加的力愈大,鬼翼便繃得越緊,死死不容讓。
雙翼有往下陷落之勢,陳如風呆在那裡,他哪知道,在本命真氣將全數被破之時,鬼家真氣自發用出了鬼翼守護,去守衛陳如風的最後一絲本命真氣。
鬼翼之中透出一聲鬼嘯,彷彿在頃刻間被注入了力勁,雙翼驀地往外一張,巨葉竟被雙翼拂開,往上彈去。
周圍驀地變得光亮了起來,陳如風看見了葉之杭緊繃的臉孔,雙掌受大力所撼,身體後退,腳直直往後拖行,一口鮮血吐在了地上,濺得泥土一片血紅。
旁觀的江晟天一見駭然,正想上前將他扶起,腳上卻生出了猶豫之意。他望了望葉之杭,葉之杭面色略爲發白,但依然能穩立原地,慢慢將雙掌收回。
他只是從表面看到二人一直在閉目對掌,還以爲在比拼內勁,哪知道剛剛二人對掌的片刻,在他們體內已經進行了殊死的鬥命。二人的本命真氣激鬥了數十回合,若非藏在至深之處的鬼家真氣突然發作,陳如風就要命喪當場,可謂險峻至極。
江晟天面有憂色地望着倚樹而立的陳如風,他捂着胸口,嘴脣血跡觸目驚心。
“他沒有事吧?”江晟天湊到葉之杭身邊,目光不離陳如風,看着他滿眼佈滿着痛苦難言的神色,隱隱有擔心之意,卻又要刻意遮掩。
葉之杭急喘幾口氣,對比起陳如風奄奄一息之狀,他可要好得多,除了面色蒼白了一些以外,並無其它異樣。
“沒事,只是真氣虛耗過度,需要一點時間調復。”葉之杭打量了陳如風一眼,緩步走近他。陳如風連說話都無力,只得瞪着他看,感到體內的經脈似是被掏空了一樣。
葉之杭凝目注視,陳如風覺他目光灼灼,很不情願地將頭扭過別處。鬥命之後的痛楚折磨着他的身體每一處,令他苦不堪言,縱使他生性倔強,此時也滿額冷汗,胸口起伏。
“這一場,應該是算我贏了。”葉之杭淡淡說道。
江晟天雲裡霧裡地迷糊不清,不知葉之杭口中的“贏”是指贏在何處,但見剛剛二人對掌片刻,葉之杭幾乎毫髮無損,而陳如風卻負了較重的內傷的樣子,便猜測二人用的是不知何種玄妙手法較量,且是葉之杭處於高明位置,陳如風則吃了虧。
陳如風擡起頭來,齜咬着牙齒,半天才擠出說話氣力:“願賭服輸,這一場‘鬥命’,是我敗了。”
“好!果然是坦蕩之人,有嵩焯遠的風範!”葉之杭贊聲說,思索了片刻又道:“若非是嵩焯遠將鬼家的內功傳授於你,剛剛恐怕你就當場氣破人亡了。”
“我先前從未使用過鬼家武功,今日適逢生死,被意外逼出來,還救了我一命。我想這是鬼王在天有靈,將意志傳達於我,絕不會如此輕易就敗於你手。”陳如風雖是力竭,依然語氣鎮定。
“那我們就放長目光,看看下一場智謀的比鬥之中到底是鹿死誰手,希望你不要辜負嵩焯遠的一番心意吧。”葉之杭淡笑道。
“比鬥智謀,你又想如何鬥法?”陳如風得先弄清他意圖,方纔突如其來就將他拉入鬥命之中,連反應間隔都無,雖說敗者不應找藉口,但他確確實實是準備不足。第二場鬥智謀他可不想再吃多一次虧,若他一敗此局,可就連第三局的武鬥都不用鬥了。
葉之杭神秘一笑,說道:“放心,很快你便會知道。我只能說,若在這一場智謀比鬥中你敗了,將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雖然不足以取你性命,但可毀你一生成就。”
說罷此話,葉之杭不再與他多言,一手扯着江晟天的肩膀正欲離去。江晟天回望了陳如風一眼,似是有滿腹難言,最終也只得在心中惋惜一嘆。
雙腳離地,涼風撲面,江晟天眼中的樹木開始往腳下掠去,很快便陷入一片天旋地轉當中,閉目片刻,風嘯遍體,直到雙腳立定之時,周圍又變成了雲淡風輕,除了一點暈眩以外別無異感。
睜開眼來,回到了相府之中的一屋頂上,葉之杭鬆開他的肩膀,眉頭暗皺。
方纔發生之事,恍如一夢,連江晟天都開始懷疑真僞,自己目之所見,到底是夢,還是實。
直到葉之杭開口,江晟天才肯定那是自己實實在在的經歷。
“我說與陳如風斗智謀,必須是與你合作。”
“什麼?”江晟天啞然驚道。
“你助丞相謀算天風幫,我會助你一臂之力。若最後事成,鬥智謀這一關便算是我勝出。”葉之杭解釋說道。
江晟天這才驚覺,難怪剛剛他口中會說道一旦陳如風落敗,便是毀去他一生的成就。這一場鬥智謀,乃是將天風幫作爲籌碼擺上了桌面。
看江晟天心懷忐忑的樣子,葉之杭像安慰後輩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場天風幫的爭奪戰表面看上去是你與他的戰場,但實際上也是我與他比拼智謀的戰場。從今以後,一切交由我籌謀,你負責辦事便是了。”
江晟天呆立未醒,葉之杭哈哈一笑,在他耳邊說道:“你大可放心,有你與我通力合作,這一場必定大勝陳如風。”
勝了陳如風,是否就能討得心安?
與昔日舊故成爲敵手,江晟天心中一片愴然,發現自己一路走來,撇下了許多許多的東西。天風幫,以及幫內曾生死患難的兄弟。
但爲了能迎娶李音如,追求自己所渴望的幸福,他不得不這樣做。
人生於世,又有多少人是身可由己的呢。
陳如風倚樹歇息半日,氣血勉強運行順暢,這纔有力一步一步地走動起來,只是步履蹣跚,像一個年邁老人一樣。
走了幾步,他卻一下癱坐在地上,不是腳力不濟,而是心有哀念。
與葉之杭的鬥命中,鬼家真氣忽然涌現,拯救他於萬分危急之際,令他再度思憶起當日鬼王嵩焯遠爲他擋下瑞雲真人的神鶴之影的情景。
“現在沒有人聽得見了,你可以叫我一聲師父了。”
“師父……”
不知不覺,嚥着的淚水從眼角之中滲下來,烙印在腦海之中的,就只有嵩焯遠的背影和那碩大的護身鬼翼,以及他微微側過頭來的灑然一笑。
陳如風心中滿載着愧疚,本來嵩焯遠根本不需爲他擋下這一擊的,本來殞命的是他。
仰望蒼天,清淚滑下眼角,要不是此處人煙稀僻,他也難得在這裡放聲大哭一場,宣泄對嵩焯遠的哀思與內疚。
就連吸一口氣,都充斥着悲傷。
落葉橫飛,如同一個個看客圍觀着陳如風。
淚聲驟止,陳如風抹去臉上水液,將淚跡也清去得一乾二淨,重新換上了那張鐵一樣堅硬的臉龐。
深深吸一口氣,去盡了哀傷,他還要替嵩焯遠跟葉之杭分較高下。
第一場鬥命已落敗,第二場便不能再敗。
抖擻了一下精神,做好準備迎接下來的挑戰,陳如風邁步起行,往返回天風幫的路途走去。
林道上,日光透過樹間直落,射印在土地上,像一條條插入泥土之中的金黃柱子一般。
陳如風一路行走,卻聽身後有葉子窸窣之聲,一停下腳步,那異響又停。
下意識地將手伸向怒風劍,提防意外。
裂空之聲嘯然傳來,抓向自己的背後,雖然是背對,陳如風依然能清晰感到那強勁銳利的殺意就要貫穿自己的後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