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亮明。
翠華山,就像剛剛從被子之中鑽出來一樣,太陽漸漸地覆蓋了一大片山脈,朝氣蓬勃,不發生機。
曾經作爲天風幫的發源所在,現已爲分壇之用,除了左右護法和長老外,大部分原先爲柴幫的人都留在了這裡,因此在驚海門舊址的總壇收納的大部分都是天風幫發跡後才進幫的幫衆。
雖然是分壇,但其作息都跟總壇無異,天才初亮,傅元荊便催促弟子起牀練功。聚集此處的幫衆都是以柴幫舊衆爲主,只有幾個熟習內家武功的幫衆留於此處,因而他們都只是練習拳腳上的功夫。
空曠的平臺上,已站滿了精神抖擻的幫衆,郭通武、傅元荊眼神滿意地掃過他們。
晨霧露水,縈繞在圍牆之外。
幫衆擊拳呼喝之聲,鏗鏘有力,聽者彷彿感到拳拳打在了自己的耳膜之上,拳風颯颯,他們雖然並非內家之士,但外家功夫可是紮實得很。
這裡相較於天風幫總壇,多了幾分幽靜,多了幾分陽光,並不因人少而顯得遜色,且這裡人人都是對自己的幫派赤膽忠心一片,他們大多人的家眷都是居住在此,他們早已打定生根於這翠華山上了。
郭通武、傅元荊從伏牛山上到來之後,將伏牛山的舊部全數充入天風幫中,加之兩人素來脾性和悅,大得人心,這裡便變得上下和睦,協力齊心,並沒有因爲自己身在分壇而心懷怨恨。
畢竟,在天風幫總壇的人,也不見得十分好過。
二人正聚精會神地看着衆人練功之際,郭通武卻瞥到了大門外隔着晨霧有一模糊人影,正逐漸靠近。
自此處淪爲分壇之後,便少有客人到來,甚至連同在一山之中的千劍門也罕有到訪,只是時不時在山上碰上面,打幾聲招呼而已。
郭通武和傅元荊都有點詫異地望着那個漸漸清晰起來的來者,卻覺他步伐緩慢,似乎腳上有千斤石,每一步對於他來說都要克服極大的阻礙。
來者居然還抱着一個人。
那些練功的幫衆也發現兩人眼神有異,直瞪着他們身後的大門,卻不敢慢下動作,生怕被責罵,只得用餘光偷偷瞥去,十分吃力地看到大門那裡正有人走了進來。
隨着那人的面孔愈發清楚,一些人已經顧不得理會會不會受責,停下手腳來,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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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通武、傅元荊也怔怔地望着他,連去責罵那些停手停腳的幫衆的心思都沒有,全被那人吸引住了目光。
那個人的面目就像乾涸的水塘,血色全無,精疲力竭,似是將所有的哀傷都消耗盡了那般,雙目無神,慘淡得僅餘淚痕於眼角。
所有的表情,都已經死去。
彷彿讓人看到枯草萎木,了無生氣。
全部人都不自禁地停了下來,盯着他。
和他抱着的那個人。
“幫主!”
“大哥!”
踉蹌幾步,揹着包袱的陳如風走進了天風幫中,搖搖欲跌,雙手依然緊緊抱着一個人。
很快,其他人也看清楚了他懷中的那個人。
江晟天安詳地合上眼睛,嘴角掛着淺笑,像是終於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樣,有幾分心滿意足。
夏日,偏偏有一股涼意充斥在四周。
就連陽光,都帶不來一點溫暖。
郭通武和傅元荊大驚失色地過來攙扶着他,唯恐他會跌倒,又看到了嘴脣蒼白的江晟天,和他胸口上一道血跡未乾的傷口。
天一下子塌了下來,所有幫衆都一湊圍上,郭通武和傅元荊的兩隻手剛扶上,陳如風便全身力氣一空,軟綿綿地滑了下來,依然死死地抱緊江晟天的遺體不放。
“回來了……”陳如風看着江晟天的臉龐喃喃道。
舊日原本左右各一椅的主座,只有一人坐在右邊的椅子上,眉宇悲愁若死。
整個天風幫上下,都是死氣沉沉,更有一些幫衆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抹過臉。
郭通武、傅元荊二人心沉神哀,每呼出一口氣都是疼痛的。
陳如風一直呆呆地望着天風幫的大門,腦海之中迴盪着昔日的一幕一幕情景,從最初二人第一次踏入天風幫,在建幫大典上的豪言壯語,再到江晟天拂袖而去……
他閉上眼睛,無數根針直扎到他的心頭上。
江晟天的遺體已經被安放在房間之中,用白布蓋上。
“大哥……”良久的沉默後,傅元荊強忍着傷痛問道:“二哥他到底是……爲什麼……”
“到底是誰人殺了他的?我郭通武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去替他報仇!”郭通武滿腔悲痛地捏緊拳頭。
但陳如風遲遲沒有發聲。
他眼神迷茫失魂,好像自己眼前的所有景物,都是虛幻的,都是不真實的,只等待着自己夢醒的那一刻,一切就會迴歸到實在。
“殺他的那個人,是我。”陳如風顫抖着聲線,將郭通武和傅元荊都嚇了一跳。
“什……什麼?”郭通武瞠大雙目,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但害死他的人,是李林甫。”陳如風接着便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訴了二人,每說一句話便要深深吸一口氣,到了最後他的內心幾乎就要崩裂盡碎。江晟天最後的懇求,還歷歷在目。
“豈有此理!”郭通武暴怒跳起,青筋泛動,“李林甫……李林甫……不單三番四次要跟我們天風幫過不去,還要害死二哥……”
陳如風眼神淒涼慘淡,心力交瘁,迷迷糊糊之間居然昏睡了過去。
“哼!”相府書房之中,同樣有人雷霆大發,書卷凌亂落了一地,幾乎書桌都要被掀翻,李林甫怒氣衝衝地望着這一片亂景,“這個江晟天,連性命都不要,都要背叛我!!”袖子拂過,筆架連帶着筆一起掃到了地上,李林甫就像一隻惱火的老虎,恨不得立刻隨手找一隻低微的獵物咬碎泄憤。
與往常一樣,葉之杭在一旁看着他如此失態的舉動,並不發一言。
“我早已說過,哪怕是至親,也千萬不能將自己弱點暴露於其面前……”不待葉之杭說完,李林甫已經像一頭即將撲過去的猛獸怒視着他。
葉之杭不予理會,繼續道:“現在既已鑄成大錯,就得想方法補救。”
“那些賬簿江晟天必定交到了陳如風手上,陳如風與我乃不共戴天之敵,難不成他肯放過我?”
“即便如此,若他執意要將這些賬簿公諸於世,我們也有把握在此之前將天風幫徹底摧毀。”葉之杭淡淡說道,神色深暗。
原本李林甫只是一時火頭遮眼,才大失理智,如今聽了葉之杭所言,怒氣稍稍平息,問道:“你可有好主意?”
“我親自去跟他談談。”葉之杭抱起雙臂,沉下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