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一步一步走了過去,怒火在心裡升騰,壓也壓不住。
“我不知道你們平時怎樣列隊的,但現在都給我起來,站好隊!”如初每走一步就說出一個字,擲地有聲,“別人輕視你們,你們也要輕視自己嗎?要做扶不上牆的爛泥嗎?看看你們,成什麼樣子,年輕有爲的男人卻四處癱着,全給我站起來,站好!”
她氣壞了,以至於早想好的要降服這幫少年、取得他們的信任、再用心培育他們的步驟全扔到九宵雲外去了,現在只剩下滿腦子怒其不爭的情緒。
不過沒想到的是,她這氣勢倒把土隊的學子都給震住了。他們遲遲疑疑地從各自懶散的狀態中直起身來,納悶地看看如初,又下意識地看向他們的頭兒……戚繼光。
如初的目光也隨衆人一起掃向那仍然斜倚在樹幹上的少年,看他到底會採取什麼行動。就見他雙手抱臂,一臉無可無不可的散漫模樣,一片枯葉悄然飄然落在他寬闊的肩頭,給他十七歲陽光而俊美的外貌憑添了一份滄桑成熟感。
他也回望着如初,看似態度良好,但舉止卻倔強。兩人對視良久,他才動了一下,晃悠悠地走到場地中心,立正、站好。跟隨在他身後的,是圍坐在樹邊的李成粱、張居正和趙三紅。再隨後,其餘十六個人也依次站好,排出一個勉強還算整齊的隊列來。
“土隊列隊完畢。”作爲隊長,戚繼光報告道。
如初點了點頭,知道他不是妥協、不是忍讓、更不是屈就與服衆,是要看她接下來會怎麼做。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到那名疑似教頭面前。
“這位教頭貴姓。”她禮貌地問。
“高。”有點倨傲地回答。
“那請問您是教什麼的呢?茶道?”
“什麼茶道?胡教習不要胡說。我是衛學裡地武修教頭。本朝元年地武狀元。”高教頭把茶盞往身邊地小桌上重重一頓。有點慍怒。
如初笑笑。似乎沒什麼激烈情緒。只大聲說。“既然如此。您爲什麼不教我地學生們習武。而是坐在樹蔭下喝茶呢?現在是休息時間嗎?不過我看安公公所排地修習表。早上似乎沒有休息時間。”
“胡教習是什麼意思?”高教頭站起身來。“誰都知道土隊是扶不上牆地爛泥。胡教習既然是土隊地學監。就該知道這羣蠢材是教不會地。何必浪費力氣。不如大家歇着。豈不兩便?”
“學不學得會是他們地事。教不教、或者說教得好不好卻是你地事。”如初被這話氣得要暗中握緊拳頭纔不會給眼前地猥瑣大叔來一巴掌。“衛學裡請你這‘當年’地武狀元來當教頭。聽說束脩銀子還不低。你就要盡職盡責。把畢生所學教與他們。可你這算什麼。白拿錢不幹活!你這樣說輕點是瀆職之責。說重了就是欺君罔上。白白消耗國庫資產。這裡是皇家衛學。皇上親點。而你拿了我大明地俸祿卻不做事。你說你該當何罪?要我報告安公公。還是直接上書朝廷?”
她連珠炮似地一通譴責。也不想想她一個白丁。哪有資格奏本。可高教頭卻被問得愣住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別忘記衛學裡地規矩。你算什麼東西。論資歷論本事不過是後進之輩。何時輪到你來教訓我!”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如初冷冷地道。“你在其位不謀其事。耽誤這些少年地大好青春。於皇上於蒼天都是犯罪。是個有良心地人就可以指責你。何況是我?你輕視地可是我地學生。以前他們沒人管就罷了。如今有我。絕不能讓你欺侮了去。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麼立即開始授業講課。要麼就和我去見安公公。我不管你有多深地人脈。但天底下。萬事擡不過一個‘理’字。”
“你……你多管閒事!”高教頭本來和往常一樣,打算耗過這一上午就完了,沒想到新來的胡教習偏來找茬。有心教訓教訓這黃口小兒,又怕他這小身子骨挨不了兩下。
之前傳聞他也是宮裡出來的(看樣子也女裡女氣的),此般有恃無恐,只怕深有背景。再說了,這小閹人才來一、兩天,聽說已經得到安公公的眷寵了,他擺擺架子可以,卻不敢太過得罪。現在這情形,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原地轉了兩圈,最後還是妥協了。
“好,我就讓胡教習看看,這羣廢物值不值得我一個武狀元來教!”說着,憤恨恨地走上前去打了一套拳,看樣子倒還蠻唬人的,打得呼呼生風,威勢逼人。
“跟着練!”拳畢收執,他威喝了一聲,可如初冷眼旁觀,學生們沒一個有害怕或者尊重的樣子,全部一臉的不屑和鄙視。
接着,在如初的目光催促下,學生們開始重複高教頭所施展的拳術。可惜,雖然他們在依言練習,卻個個鬆鬆垮垮、有氣無力,哪像是打拳練武,分明是胡亂比劃兩下,應付局面。
“你看看!你看看!我說什麼來着?他們根本是一堆不可雕的朽木!”高教頭輕蔑地冷哼一聲,“胡教習,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想出頭?也不看看手下是一羣什麼東西!爲將者沒有好兵也是白搭。”
“明明是你的拳法沒用,還要我們浪費力氣嗎?”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人羣中傳出,卻是張居正,“我們進衛學,是爲了將來上陣殺敵,不是爲了歌舞助興的,這番花拳繡腿又學來做什麼?”他身材瘦小,面容清秀,可站在一羣高大強壯的少年之中卻一點沒有被淹沒,說的話也清清楚楚。
“對呀,光招式漂亮有個蛋用!”李成粱接口道,“還不如上街找羣流氓,狠打幾架來的經驗實在,免得到了陣上,還沒擺好起式,先讓人一刀劈成兩半。”
此言一出,衆人哈哈大笑。
“無知小兒,你們懂得什麼!”高教頭怒氣衝衝,也顧不得爲師的風度了,跳着腳大罵,“不過憑着祖輩上一些微功,承襲個不痛不癢的武官,還真當自己是國家棟梁了?不過是一羣飽食終日的酒囊飯袋罷了!”
明明你纔是浪費糧食、正事不做的,居然好意思說別人?
如初此時也有點怒了,雖然那些學生不好好練習是很可惡,但爲人師者,怎麼可以這樣出口傷人?不過她纔要開口說話,就被一個懶洋洋,好像很謙虛,卻又帶着挑釁與驕傲的聲音打斷了。
“不如……高教頭用拳頭教訓一下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如何?”戚繼光向前走了一步,臉上春風和煦,語氣卻堅定得不容置疑,“乾脆就由我開始吧,如果我不能在十招之內把高教頭打趴下,我戚繼光立即滾出衛學,永不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