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的各路神仙近日都頗爲憂心衍曄仙君, 可不是嘛,原本看起來儒雅端正的一個人現在竟病病怏怏,這幾日更是肉削著骨, 頹廢的很。
於是各路神仙抱着清茶, 一邊爲衍曄仙君的不幸打抱不平, 一邊嗑着香瓜子看戲。
公衍曄很是無奈, 前腳剛抱着一沓子高過自己數寸的卷宗回了仙府處理完各地雜事, 後腳又跑到了十萬八千里外的天放神府內‘監視’玄清神君。
沒法子,誰讓玄清神君最近鬧脾氣不肯回自家府邸內,誰讓坤玉又遊覽四海八荒去了。
天放神府, 還未進門就是一股酒香,公衍曄扯了扯鼻子, 小心翼翼地進了府邸, 在梅園裡找到了讓他‘心神不安’的玄清神君, 清了清嗓子,打算好言相勸一番, 讓這位主回自家折騰。
躺椅上的人悠悠晃着腿,旁側石桌上還擺了一盤子賣相可以的青梅,公衍曄剛潤了潤嗓子,還未開口,躺椅上的人突然俯身用帕子捂住了嘴, 就在公衍曄以爲他又犯了那該死的‘妊娠反應’時, 長生便毫無徵兆地劇烈咳嗽了起來, 他咳得很是悽慘, 鮮血都透過帕子染在了指尖。
公衍曄還沒擡步, 梅林深處突然晃出一人影,俯身輕輕拍着長生的後背。
公衍曄一時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就在他進退兩難間, 長生突然緩過了氣,擡手示意他過來。
公衍曄頷首走近,發現他脣瓣發乾,一雙眼睛灰暗無色,問道:“神君是怎麼了?”
“呵。”身後微子清翻了個白眼,冷冷道:“能怎麼了,還不是前幾日不經主人家允許,擅自入了別人的靈海,活該。”
公衍曄:“……”
這又是鬧哪一齣啊?
長生掩脣又咳嗽了片刻,纔有氣無力道:“衍曄,你近日先照理好你的事情,不用來天放神府了,下界時本座會派人告知你,屆時你上稟天君就好。”
“是。”公衍曄心道那纔好,不用折磨他,要是人能回到長樂玄清府那就更好了。
這時,長生又咳嗽了起來,半晌沒個消停,眼看着又要吐血一大堆,公衍曄打了個哆嗦,還未出口的話立即打了個彎,變成了“神君好好在天放神府休息,不用操心其他事情”。
公衍曄前腳剛走,長生便將帶血的帕子塞回了衣袖中,穩穩當當地站了起來。
微子清笑得不可開交,道:“我說你坑起人來還真像那麼回事,衍曄這一回去,鐵定得知會一聲:玄清神君重病在榻,無法行動。”
長生不說話,微子清又問道:“不過你這個樣子去魅城真的沒問題嗎?擅闖他人靈海,反噬可不好受。”
“無妨。”長生斂眉,手指捏着符紙,道:“煩勞你幫我隱瞞一段時日,我去去就回。”
微子清單手摩挲着下顎,笑容隱隱。
長生靠着樹枝間,右手晃着符紙,突然想起一件事,地靈符確實可以定方位,可定下的都是自己去過的地方,魅城……到底算是去過呢?還是沒去過呢?
他一抿脣,猶猶豫豫地在符紙間寫下了‘魅城’二字,鬆開手後,看着地靈符遠去。
……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地靈符蔫蔫地飛了回來。
“找不到地方啊……”長生頭疼,想他飛昇幾千年,來過人界的次數卻真是屈指可數,哪裡談的上什麼熟人,要是點個土地出來,不免暴露了行蹤,轉念一想,他擡袖將那符紙上的字跡抹去,最後添了‘燕林’兩個字。
一片黑暗之中,血絳珠淡淡亮着光澤,長生在林子中游移不定,許久纔在萬畝燕林裡感知到了一顆血絳珠的氣息。
“無名。”
躲在樹枝間的人微微動了動耳朵,隨後一個翻身打量着下面的不速之客,警惕道:“你是何人?”
長生淡笑,手擡起,一串血絳珠在腕間搖曳不定,與此同時,無名身上的那一顆血絳珠也開始晃動。
無名大驚,蹦噠到了長生面前,猶豫道:“你是長生?”
長生嘆了口氣,覺得這幾百年來他也沒變什麼吧,微微點頭後,無名越發驚訝,“你真的是長生啊!”
長生淡咳一聲,認真道:“如假包換。”
無名眼眶一紅,卻沒有像當年那樣撲過去,畢竟活了這麼久,怎麼來算也是個大人了,他吸了吸鼻子,問道:“這麼突然來找我,是又迷路了嗎?”
長生乾咳一聲,揉了揉鼻尖,道:“抱歉,深夜打攪,不過也不算是迷路了,是想請你帶個路。”
無名睜大了眼睛,問道:“你想去哪裡?”
“魅城。”
“魅城?”他揉了揉腦袋,也沒過問原因,道:“好,要我現在帶你過去嗎?”
長生淡笑,“能現在走自然是好。”
無名咕噥一聲,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拿出那一顆血絳珠,“差點忘了,這個還給你。”
長生伸手一推,道:“當初說了送給你,豈有再收回的道理?”
無名不語,他以前還小,不太清楚這珠子,可隨着修爲越來越高,他就發現這珠子裡的力量太可怖了,不是他這種小妖可以駕馭起的。
長生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擡手揉了揉他腦袋,道:“你手中的那顆珠子被我下了封印,旁人看不出什麼的,放心帶着就是。”
“嗯。”無名點頭,又將珠子掛了回去,對他伸手,“你隨我來吧。”
長生將手遞了過去,有無名帶路,魅城就好找多了。
半個時辰後,站在山崖邊上,無名指了指遠處燈火通明的地方,道:“那個地方就是你要找的魅城。”
距離有些遠,長生眯眼看去,也只能看到個大概,無名又道:“你來魅城找人?還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了,送我來這裡已經麻煩你了。”長生屈膝蹲下,恍惚發現這個孩子又高了一頭,不禁欣慰,“剩下的事情就該我來做,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無名點頭,右腳輕輕一點便跳上了樹梢,他微微頷首看着下面的人,突然一笑,“謝謝你了。”
長生眉目溫潤,看着他離開,才默然回頭。樹叢間蟲子沙沙作響,他身子一個虛晃,人已經到了那亮如白晝的城外。
月色撩人,涼風習習,長生立於魅城之外,隨意拍了拍身上若有若無的塵土,他帶着半張面具,那狐面面具以白色爲底,紅色爲紋,右耳處還墜着一小截紅流蘇。
他仰頭默然看着這繁華之地,且走且停,倘若旁人現在能看到他的眼睛,定會發現這位如詩如畫的仙人眼中除了深邃古潭的幽靜之外還有淺淺笑意。
長生這副打扮放在魅城並不奇怪,這些妖魔鬼怪什麼人色沒有瞧過,何況長生還斂了一身仙華,混成了個小妖氣息。
一路暢通無阻,卻也漫無目的,魅城的繁華不同於人界,這裡的繁華之中還摻雜着一絲詭麗的血色,如地獄彼岸,更如凡塵罌粟,而在這魅惑的盡頭,就是一個陰陽坊。
陰陽坊從外看來並無什麼別樣的特徵,甚至比較其他地方還有些灰暗,但喧譁卻不假,這不禁給陰陽坊帶了一層神秘面紗,引人深入,而一旦進入,就會看到其中玄妙。
但長生逛陰陽坊,就純粹是意外。
妖族素來大膽奔放,長生雖遮面沒暴露個多少,可常言道:腹有詩書氣自華,更何況長生此人的謫仙氣質裝了幾千年,已經裝進了骨頭中,尋尋常常一個障眼法還真不能剔骨出那高冷範兒。
他不過好奇地瞟了一眼,立馬就有姑娘過來推推搡搡地將他塞進了陰陽坊,然後堂堂九重天上的神君大人就如此逛了窯子。
已經半強迫的進來了,長生固然沒有出去的道理了,好在陰陽坊並沒有什麼過於強買強賣的地方,他點了一壺酒便坐在了二樓。
話說,這種魚龍混雜的場所其實也是打聽消息的好去處。
一柱香時間過去後,有女子過來換酒,長生很少碰酒,尤其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是滴酒不沾。
女子過來換酒時也發現他一杯酒都沒喝,便跪坐在側,一邊伸手打理,一邊嫣然笑道:“是酒不合公子心意嗎?”
女子一邊說話,裙裳漸鬆,香肩半裸,長生淡笑,問道:“可有清茶?”
“來陰陽坊的人不會吃茶。”
“哦?”長生挑眉,一手扣着桌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就算是君王來了也不看茶?”
他所說的君王,只有將若。
“自然。”她頷首笑着,再一次強調道:“規矩如此。”
樓下熙熙攘攘,臺中央的曲子又換了一個更加露骨妖冶的。
長生聽着,忽然表意不明地說道:“那看來你家主子比君王地位還要穩。”
正打算起身離去的女子一頓,偏頭看着長生,長睫微動,倏然笑道:“公子想要打聽什麼?”
開門見山,禮尚往來,長生同樣正色,“敢問姑娘芳名?”
“妾名菱溫。”
“菱溫姑娘。”長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心道這陰陽坊還真是藏龍臥虎,隨隨便便一個人都機敏的很,和那狐狸一樣,他淡淡笑道:“我也不多問,就想搞清楚一些事情,關於魅城君主……將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