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到了約定地點, 看着那人,牙根痠疼。
一向樂於‘剝皮抽筋剔骨’的天君回首淡笑,手指遞出一封以火漆蠟點封的信紙, 道:“怎麼?好像不太歡迎我?”
長生目光清淺, 坦然道:“不敢。”
“你也不必如此謹慎, 我也做不了什麼。天道輪迴, 因果業力, 自有定數,旁人插不得手。”
長生俯身一拜,表示受教了, 天君嘆息,拍了拍他的肩膀, 負手就回了九重天。
不遠處藏着的微子清滾了出來, 小心翼翼道:“天君說了什麼?”
長生看了他一眼, 微子清立即雙手舉起,以示清白, “我沒多說什麼,是天君發現你支開了坤玉和衍曄,覺得你在圖謀不軌,就下來看看。”
長生不吱聲,撕開了信封, 半空中陡然化出一團明火, 符紙燃燒, 信封落地, 長生陡然消失不見。
微子清還在無比虔誠地打算道歉, 誰知這人突然沒了,他有些悻悻然地撿起那封信, 看都沒看,扔進了衣袖裡。
將若跑得有些累了,他停下來喘了幾口氣,一時間還沒有反應出這是什麼地方,半空中便施然落下一人。
長生彈了彈雪白的衣袖,長嘆息道:“突然跑什麼?你這是要嚇死我嗎?”
將若咬脣,後退一步,喃喃道:“你們爲什麼要騙我?”
“你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騙你嗎?怎麼這個時候纔想起來問?”長生知道,將若心裡跟明鏡似的,他不聞不問,不代表不知不懂。
長生總得把人逼得語塞,將若想了想,問道:“你確定我是將若?”
“如假包換。”長生上前一步,將若也沒躲他,頷首低眉站着,委屈的像個小媳婦兒,長生撫着他的頭髮,柔聲道:“現在可以回去了嗎?他們可會擔心的。”
將若突然抱住了他,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瞎說什麼對不起。”長生抿脣,一想到其他人可能都成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了,便無聲地笑了起來,他情不自禁地想,若當時自己真的將這狐狸糰子養在身邊,倒也是另一番趣味。
長生握着他的手,腳步剛一擡起,目光突然一凌,抱着將若轉了個身。
身後,一羣黑壓壓模糊到沒有邊界的影子不斷滋生,長生認得,這種把戲只有永停手裡的魂滅鴉才能玩出來。
黑影散開,魂滅鴉從中化生,長生抱着將若,踏着青翠草葉幾個飛身,而後將人放在了安全地界,纔回過了頭。
“長生!”
見他離開,將若下意識地就要從樹上跳下,左肩突然被人摁住,緊接着一青衣男子坐下,安撫他道:“別擔心,死不了。”
將若一回頭,只見那些黑乎乎的鴉羣已經將那抹雪白掩埋,他身形又是一動。
“你怕什麼?”微子清抿脣,一把將他摁死,順道取出幾個香酥肉餅,先是自己咬了一口,而後將其他的給了將若,道:“嚐嚐,他平時最喜歡的零嘴,也不知怎麼有這癖好……”
那香酥肉餅味道再好,也不可能讓將若的心平靜下來,但身側人又是一個無所謂地樣子,他便強行屏息,問:“他很厲害嗎?”
微子清舔了舔脣,曖昧不明地說道:“他厲不厲害你不知道?”
“什麼?”
面對那雙清淺無波的眼睛,微子清第一次有了罪惡感,長生將這個人保護的過頭了,微子清想。
其實長生確實保護過火了,將若此時作爲凡人,卻並沒有凡人的樣子,整日待在家裡也很少出門,偶爾出去也不會和他人多做交流,安靜地不像話。
微子清擦了擦手指,正襟危坐,“你覺得長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將若搖頭,其實他和長生並不見得有多熟悉。
微子清眸光一閃,突然覺得將若有沒有記憶或許並不重要,他挑眉,神秘道:“你想了解長生的過去嗎?”
將若看他,於是微子清秉承着‘愛情要從娃娃抓起’的宗旨,刻意在心底將長生的過往編排了三四次,纔將他的家底全抖了出來,道:“長生這個人,是由魔界低級死魂幻化出的,你別看他現在沉默的很,當年他整個人在混沌之地摸爬滾打,可是八面玲瓏地活了幾百年,最後以魔入仙,因着魔氣太重,又聽了三千佛法,但是他骨子裡浸着毒,本來就是一個冥頑不化的怪物,所以又被扔下凡塵十世,最終造就了今日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怪物。”
“平時志怪文也看吧?”微子清問他,又道:“不是我貶低他,長生本人都是這樣說的,生來一身賤骨,苦心被人打磨了幾千年才落得個光風霽月的模樣,但他心裡裝着什麼?世上無人知曉,心疼不?”
將若說不出來心中是什麼滋味,微子清又趁熱打鐵,“你心疼,心疼就可以帶着他走。”
將若驀然仰頭看他,澀聲問道:“來得及?”
微子清遲疑了片刻,將若又問道:“長生有喜歡的人?”
微子清斬釘截鐵地回道:“有。”
將若目光一暗,手指扒着身下的木頭,問道:“那人長的好看嗎?”
微子清一拍大腿,樂呵呵道:“好看,和你一樣好看!”
眼看將若就要蔫了下去,微子清立即改口,“瞎想什麼呢?就長生那人,誰敢喜歡?”
將若撇嘴,“怎麼了?他人很好。”
就算所有人說他是什麼‘怪物’、‘怪胎’,長生始終是將若心頭尖上最乾淨的人。
“兇,讓人避之不及。”
將若反駁,“長生很溫柔!”
微子清不發一詞,將若同樣沉默了許久,才莫名其妙道了句:“長生是天下所繫,心有千古八荒。”
“他既心繫千古八荒,也自然能裝下你一個人。”微子清乘人之危般地摸了摸他的頭,表情驀然變得狡黠,看着下面。
“唔……”微子清擡手一指,道:“你溫柔的小白蓮過來了。”
他話音剛落,人也隨之消失,將若頷首看向下方,就見長生默然地彈了彈衣袖,一身雪白不變,仰頭對他溫柔一笑。
將若沉默,隨後一手撐着樹幹,翻身輕躍,穩妥妥地落在了地上,一把抱住了長生。
“擔心了?”長生頗爲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又道:“現在知道花婆婆他們的心情了吧?”
將若蹭了蹭腦袋,悶悶道:“長生,你能不能留下來?”
“……”長生想了想,長佑谷也沒什麼事,仙界三十二天也安穩,自己總算是安寧了一段時間,除了這莫名其妙出現的魂滅鴉,也沒啥了,便立刻應允。
長生帶着將若回了家,一屋子人瞬間呼了口清氣,都頗有眼色,軟綿綿地躺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麼一折騰下來,天已明亮,長生幾乎是拖着將若把他塞回了房子,然而他人睡了沒一個時辰又醒來了。
周管家又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進來,將若眼都沒眨,一口飲盡,身側又被擺了一盤子桂花酥。
長生看着,低聲一笑,“你也喜歡這零嘴?”
將若手指一滯,隨後不動聲色地捏了塊桂花酥給他,其實他並不見得有多麼喜歡這東西,只是長生有一次回來端了一碟子,眼皮都沒擡便吃完了,後來將若麻煩花婆婆給他買了幾個,卻一口都膩到了,但是日後喝完藥卻少不了吃,是以所有人都認爲他是喜歡桂花酥的。
“你平時有什麼喜歡吃的嗎?”
“肉。”長生半開玩笑地回答,其實他模模糊糊能想到微子清先前拉着將若說了什麼,便道:“像我們這種人,幾乎都是沒有味覺的,但我覺得那樣很沒意思,所以經常就以辛辣酸甜的食物來刺激一下自己。”
“哦。”將若點頭,默默將那碟子桂花酥往他面前推了推。
“想出去玩玩嗎?”長生也不客氣地捏了一塊,“我聽說你平時都不怎麼出去?”
“沒意思。”將若盤腿而坐,其實他以前挺喜歡悶在家裡看書的,而後日復一日數着長生的歸期,有什麼特別想學的玩意兒也會去請教那老師。
“沒意思也要出去看看,都成葫蘆了。”長生擦了擦手,不由分說地將人從榻上扯了下來,半拖半扛地弄了出去。
其實將若如今這身量還是很重的,所以長生就算力量再大也不會傻乎乎地將人扛一路,過了家門也就把他扔下來了。
將若站穩,面上有些不情願地跟着,卻半分也沒有留意自己住了數年的小鎮,他的注意力,似乎一直放在長生那裡。
今天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的,鎮上一戶人家娶親,長生極其坦然地拉着將若進去蹭了頓喜宴,期間,將若愣是如坐鍼氈地一口菜也沒吃,後來還有一個小女娃娃看着將若好看,給他了一顆紅雞蛋,圖個吉祥。將若看着被染料染得詭異的雞蛋,也沒敢下口,他表示並不想圖‘吉祥’,換了個街角,又將紅雞蛋給了一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