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如何不知道他如今的招式!
儘管樣子不太一樣, 但好歹是長生親手寫出的‘邪魔歪道’,雖然入了仙途後被他摒棄已久,但他還能不清楚這些套路的根本?
蘇未眠的衣袖翻開, 手指在空中虛畫, “多年前曾有幸得見玄清神君真筆, 一時好奇, 私下便臨摹了數年, 終求真諦。”
真不真諦的,長生先是不知道,他此刻只能確定一件事情, 傳說扶遊被封印後纔有了三君分立的局面,如今看來, 當時蘇未眠根本就是裝的無名小卒, 他分明隱藏頗久, 甚至在扶遊之前便存活於世,而且利用所有人在下一盤棋。
算無遺策, 韜光養晦數千年,心思如何可怕!
“那你究竟爲了什麼?這個天下嗎?”
蘇未眠抿着脣,壓了壓笑意,喃喃自語:“未眠何來此等雄心壯志……”
他想做的,自始至終不過是讓那人醒來看他一眼罷了。
他的心念似乎不穩, 洞內的靈力也開始躁動, 長生步子一退, 蘇未眠立即察覺, 貼身逼近。
長生一面接着他的掌風, 一面還有時間在腦子裡搜刮一些東西,也虧得他這幾千年來看的書比較多, “上古有載:其術食靈,借三魂七魄,陰陽宿體,有陣定守,食之肉骨,可活亡人。”
蘇未眠看他,長生指了指陣中,接着肯定道:“你是要復活那個人。”
食靈乃陰邪之術,也不知從何時何地流傳了出來,單憑兩三句記載便已經被列爲禁術。食靈運轉的前提便是亡者無魂,是以施術者便需從千萬人中尋找到與亡人有關係的魂魄,這種魂魄很可能早已入輪迴幾世,但卻被強行召回,再借以本身作爲宿體,然後……食骨吞肉,讓亡者藉着宿體重活於世。
這個法子,乍聽下去是情深義重的,可就是爲了一個人,卻要陷萬千人於絕路之中,破壞輪迴,違背天地法則,已經是不可饒恕,更何況還有食骨吞肉如此違揹人倫綱常的做法。
蘇未眠白色衣袍被染上了異色,他眯眼打量着長生,那一瞬間,在他眼底出現的並非是長樂玄清府的主人,而是當年那個爲愛癡狂的凡人,他問道:“玄清神君,若死的那個人是將若,恐怕您也不會用如此齷齪的術法去玷污他的靈魂吧……”
“我要做什麼,如玄清君這般霽月清風的人怕是永遠也不能清楚,不過誠如您心中所想……”蘇未眠話一頓,身子晃了晃,長生下意識側身,白影自眼前閃過,風刃在臉頰上劃下一道傷疤,血珠滴落,他本人又停在了原來的地方,笑道:“這件事情還得玄清神君幫忙,是以我傷不了您多少。”
“哦。”長生擡手摸了一指血色,客客氣氣道:“那我先謝過君王了。”
蘇未眠抿脣一笑,長生報之假笑,步子後移,再一個虛晃,人就離開了雲中之地。
荼華一鬆手,洞內恢復如初,而蘇未眠下意識地鬆了口氣,身子往前一栽,並未倒下,荼華剛一擡步,那人便擡手製止,轉身往陣法中走了幾步,他並未靠近那巨石,只這樣遙遙看着上面睡着的人。
“我迫切地在這萬縷千絲中尋找着你的牽絆,可真真正正找到後,卻沒想到竟是近鄉情怯。”蘇未眠苦笑一聲,他千般萬般地想要靠近,整個人卻猶如被釘死在了原地,最後十指握緊,轉身後又是一面雲淡風輕,對荼華道:“那個孩子留在這裡不必管了,玄清此一番便有所察覺,你立刻去獄影山,照之前所說的去做。”
微子清四仰八叉地躺在軟墊上,看天看地,最後看向了那一抹黑影,憂心忡忡道:“我說……你都這麼不眠不休地看了三日,有個屁收穫嗎?”
遙遙書架上的人立即甩了一本書冊在他臉上,微子清堪堪躲過,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完好無損的俊顏,然後瞪了一眼施然翩翩落下的人。
長生挑了幾本能用的,隨手將玄牌扔了給微子清,命令一般,“過去還了,我且先回府看看。”
微子清抓着手上的玄牌,一個翻身躍起,炸了,“我在你心裡就跑路這點兒利用價值嗎!”
長生頓步,擡手皺眉撓了撓腮幫子,前個時日蘇未眠下手留下的疤痕已經變得淺淡,但距離近些看還是能瞧見的,長生沉思許久,“那你現在立刻向天君調派人手去困死獄影山,蘇未眠可能已經派人過去說服扶遊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們禍及人界。”
微子清摩挲着下顎,心想這纔算是個像樣的任務,雖然不比他躺在長樂玄清府裡舒服些,長生又道:“對了,還有將若那裡,你記得……”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在微子清一臉色咪咪地表情下又擺手離開,“算了,那邊我親自叮囑一下。”
獄影山同雲中之地勾結,魅城自然不可倖免,怕就怕將若那傢伙沒頭沒腦地和扶遊他們死扛了起來,長生想,自己還是親筆書信一封給他纔好。
獄影山被封的第三日,扶遊帶着汝相和永停毫無徵兆地失蹤了,於是微子清又頂着大太陽跑路,長生這次倒是好心地從天放神府給他提了一罈子清酒,看這人半醉不倒後又坐回了原處看書。
“喂,你看這麼久看出個因爲所以然了沒?”微子清一手托腮看他,一手環着酒罈子,“這件事我可是打聽過的,扶遊被封印前可壓根沒蘇未眠這號人物。”
“沒有,不代表不存在。”長生放下硃砂筆,而後將手中卷宗攤開,手指扣着其中一行,“在上古文獻內,‘化妖’的有效記載左右也不過這一句話,後來的大部分都是瞎編亂造,無稽之談。”
微子清傾身眯眼,手指撓了撓亂糟糟地長髮,道:“唔,非妖道者入妖道皆爲化妖,這個道理我是知道的,就像你,自魔入仙,可是蘇未眠這個有些不太對勁,凡人靈力低微,或尋求長生苦追仙道,或心存執念陷入魔道,這能成爲妖道者,豈非命數使然?”
“一半命數而已。”長生合卷,想起那日雲中之地所見,神色便有些凝重,“以往日所見,剩下一半原因,估計是蘇未眠‘死前’因怨被迫化妖的。”
而他的怨念,歸根究底便是同陣法中故去的人有關。
微子清突然噎住,搖頭唏噓不已,按說凡人命數不過百,尋常者死後也就盼着個輪迴投胎了,何以怨恨,才能逼其放棄了輪迴,走上了化妖絕路。
不過唏噓歸唏噓,此人的行爲卻讓人覺得不可理喻。
“對了,扶遊既然出了獄影山便必然會回來尋你報復,你家將若呢?不讓他回來幫忙嗎?”微子清一合掌,又突然問他,按照兩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再加上他對扶遊的認識,這傢伙該不會如此安靜地藏起來等長生纔對。
長生半晌才理解了他的意思,擺了擺手,準備將這些散亂的書卷放回去,剛一轉身,後面的微子清突然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後領,長生一個踉蹌,險些被他勒死,那些上古藏書就十分不值錢地落了滿地。
微子清牽了牽嘴角,大抵是沒想到富有仙界第一戰神的長生居然這麼‘弱不禁風’,於是他在面前人陰冷的眼神下乾咳了幾聲,俯身幫忙揀了幾冊卷宗,看着那人擺好後,又道:“你爲什麼不叫他回來幫忙呢?我瞧着那狐狸還挺厲害的。”
長生頭也沒回,道:“他是妖界之君,幹什麼要爲了這點兒情誼來幫助整個仙界?不划算。”
微子清心道有什麼不划算的,把仙界的祖宗都折給他了,還能不划算了去?
他清了清嗓子,八卦心再起,“其實至今我都沒有明白你怎麼喜歡上那個狐狸糰子的?就算有過幾世露水姻緣,但以你尋常的性子,對於顏于歸這個凡身,不認便是不認了,還能被訛住了不行?”
“於心不忍。”長生答的毫不含糊。
“呦。”微子清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樂呵道:“難不成真的很喜歡?來給我說說,怎麼個喜歡法?”
長生手指卡在書架上,聞言久不回答,倒真像是思考的樣子,微子清等不到他回話,都能被酒鬼蟲搖晃地睡了過去,手剛一撐上桌子,卻聽他淡淡地說道:“大抵就是在外胡天說地滿嘴謊言瞎扯淡,而在他一人面前就是個啞巴,得裝作乾淨到皎如日星的樣子……”
微子清手一滑,下巴猛然磕在桌子上,磕得‘神魂顛倒’,然而這位祖宗還未打算放過他,回首笑得明潤,還扣給他一個牌子,“用你的話就是如此了。”
微子清雙手合十,險些以頭搶地,大呼道:祖宗,祖宗誒!我錯了,我不是情聖,你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