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水凝的話,宋泰心中鬆了口氣,憨憨一笑後便離去了。
周圍的人聽了宋泰口中水凝的經歷一瞬間卻是沉默了。試想如今這宋水家姑爺纔多大?觀其相貌也不過十八九歲,就算是修士容顏衰減的再慢恐怕其也不過二十出頭。水凝自幼便沒了家人,一個孩子無依無靠無奈之下爲了活着只能從軍。衆人雖未曾入過軍中,但此間人都是走南闖北的,總歸聽聞過軍中的樣子。正因如此,不由得對水凝升起一陣同情。
一個十餘歲的孩子便提着兵刃與常年刀口舔血的漢子們搏命,那是多麼的慘烈啊!就從他此時身上的傷疤就能看出來。縱橫交錯,甚至有些傷疤右眼便能瞧得出來,完全就是致命的,他能活到現在已然是奇蹟了!他心中當時究竟是怎樣的無助與恐懼啊!妙音宗弟子們看向水凝的目光中從原本的不喜逐漸轉變爲敬佩與憐惜。
不知何時,水凝啃着羊腿,身前已經擺上了幾壇濁酒。鬼瞳順手拿起一罈,淺酌了一口。
“你那時怕麼?”水凝聞言自嘲一笑,眼前閃過自己當初在軍中的經歷,接連又浮現起在“心魔引”中的幻境。
“怕?怎麼會有時間去怕!清晨鼓聲響起,便要提刀出營,心中唯一的期盼便是傍晚的那一聲鳴金。只要你想活着,就要用手中的刀,用拳頭,用牙去爭取。”水凝緩緩灌了一口酒後淡漠的說着,就如同是在說百姓家的柴米油鹽一般。可他那落寞的眼神卻讓人明白,他此時的心情並非是像他的語氣那樣平靜。
鬼瞳默默的握了握手中的刀,心中不知怎麼竟對水凝所說的場景產生了一絲嚮往。
“我未曾見過。”
“我卻希望我不曾見過。數十萬人猶如是磨盤中的豆子一般,只能在那小小的磨盤中廝殺。放眼望去皆是殘肢斷臂,鮮血順着泥土向下滲着,足有幾尺深的泥土被染成了紅色。天氣熱時就算不曾戰鬥那腥臭味就能將人薰死。身邊一個個熟悉的人接連倒下,不斷有新的人頂上。換了一個又一個,就連他們的屍體都沒有時間去收起來,最終敵人的自己人的血肉皆被踏爛混在一處,分都分不開。”水凝默默的喝了口酒,揮舞着右臂做着劈砍的動作。
“每天就這樣不停地砍,不停地砍。到最後雙手已經失去知覺,再也握不住刀,只能靠着布條將兵器纏在手上,不停的繼續劈砍,因爲只有這樣才能活,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太陽,多美啊!多溫暖啊!”不知不覺,水凝一罈酒已經進了肚子,其臉上一片潮紅,雙眼不知是因爲喝了酒還是回憶着過去開始變得迷離起來,周圍的人就那麼看着水凝一邊表演着,一邊想象着那些令其動容的場景。
“你們知道麼?其實那時我最害怕的並不是敵人。你們猜是誰?”看着周圍人不說話,水凝努力睜開迷離的雙眼,滿是興奮的問着他們。可此時的人羣皆是沉浸在水凝的哀傷之中,哪裡還能答的出話來,只能勉強的保持着微笑着看着他,希望這樣能夠帶給他一絲安慰。可一向聰明的水凝此時卻絲毫未曾察覺,見衆人不說話,於是只好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我最怕的就是身邊的同伴,當敵人衝過來時至少我知道他們想殺我,我會提前去殺了他們。可同伴不行,膽小的人會嚇瘋的。人瘋起來什麼都幹得出來。那幫sb連自己都敢殺!別說什麼同伴了。明明是可以生死依託的同伴,轉眼間便會變成索命的惡鬼,連防都防不住。可誰能知道下一刻誰會瘋?說不定自己就先瘋了。那時候不僅要小心敵人,還要小心身邊的每一個人。因爲到時候你需要將手中的刀親手送進同伴的胸口,讓他能夠保留尊嚴的離去。你們不懂,怎麼會懂?”說着說着,水凝的眼角一滴晶瑩的淚滴緩緩落下。藉着酒精的麻痹,此時的他早已沉浸在自己心裡的世界中了。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可有些人永遠都不會歸來了!永遠不會~”水凝將手中的酒罈狠狠的擲了出去,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擊在場中每一個人的心上。衆人口中咀嚼着水凝剛剛的兩句詩。這,就是軍人麼?若非是親身經歷,誰又真正明白其中的慘烈呢?
衆人只見水凝突然長身而起,不知從哪裡又提出了一罈酒來,狠狠的灌了一口。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一首《破陣子》自水凝的口中緩緩而出。僅是簡簡單單的幾句卻已將一個壯志難酬,無奈離開的軍人對戰爭的無奈與失意表達的淋漓盡致。妙音宗弟子們聽到了水凝的這首詞眼前突然一亮,要知道琴棋書畫本就是妙音宗的必備課程,而這書的代表形式就是這詩詞一道了。
水凝剛剛的這首詞正好就撞在了妙音宗弟子的槍口上。甚至還有不少弟子已經拿出了瑤琴,試着爲這首詞合樂,可奈何這個世界卻未曾有《破陣子》這個詞牌名。一個個只能心底默默地懷疑着自己的能力。
忽然,衆人驚疑的擡頭望向場地中間的水凝。只見此時立在場中的水凝,雙眼早已失去了神采。其周身宛若實質的殺氣噴薄而出,吹得周圍的人連連後退。
煉陣子緩緩走上前來,欲要搭上他的肩膀送他回去。可就在其剛近水凝身前時,水凝身邊那猩紅的殺氣驟然向着煉陣子襲來。煉陣子心中一驚,急忙運氣全身靈力抵抗,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宛若實質的殺氣卻越過了他周身的靈力直擊心神。一瞬間煉陣子只覺自己猶如是置身於冰窟之中,一股寒意一時間蔓延至全身。使得他升起了一絲對殺戮的渴望,煉陣子心中大驚,連忙幾個閃身躍向遠處,隨後其滿臉凝重的看着矗立在場中的水凝。
只見此時的水凝早已是滿眼通紅,一臉猙獰的死死盯着自己。煉陣子心底一沉,他明白此時的水凝定是出了什麼問題。若是以往,三人對戰雖然小瘋子會放出殺意。可那也不過是看上去嚇人而已,他明白那時的小瘋子仍舊收斂了大部分的殺意。可此時的小瘋子那周身的殺氣已經讓他開始覺得心驚肉跳了。
可事發突然,煉陣子並不敢輕舉妄動,就在煉陣子猶豫之時其只覺身旁一道身影快速掠過向着水凝急射而去,煉陣子心中苦笑,既然老鬼已經出手,那自己也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三人頓時又戰在了一處,而此時煉陣子二人的出手較爲之前卻又是凌厲了幾分,也不再壓制自身修爲。因爲他們知道,這個若是此時二人再有所保留的話就真的制不住這貨了。只不過二人此刻的目的並不是爲了使水凝受創,而是要快速的讓水凝失去行動力。所以二人專挑那些關節脖頸之處下手。
但越打二人越是心驚,這兩人本想着以自己的身手再加上此時的二人已是火力全開,就算招式上差了一籌可拿下一個練氣期的小瘋子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但事實卻是再次打了二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此刻的水凝因爲酒水的作用早已失去了對痛覺的感應,神志也是變得模糊不清。他只覺的自己彷彿是回到了當年的戰場之中,那個眼睜睜看着隊友倒在身旁,四周仍舊是數不完的敵人,此時對於他來說要想活着就只能搏命。
與煉陣子二人對戰之時,饒是其左臂已然脫臼可他仍然不敢停下,只能將那條脫臼的手臂當做是長鞭來用。憑藉着自己常年的經驗,爲此時的自己爭取那活下來的一線生機。
看着水凝無神的雙眼,兩人知道了,小瘋子此時的行動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支撐他的僅僅是對於生的那份意志。明白後的二人心中有了開始有了束縛,畢竟他們是想阻止瘋狂中的小瘋子,而不是真的要殺了他!
一旁的穆長老看着三人對戰的場景,此兒心中也是涌起陣陣駭浪。看着水凝的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驚訝、疑惑、探究、恐懼不一而足。
“請穆長老出手壓住他!”突然聞言,穆長老立刻收回心神。對着抽身而出的煉陣子點頭示意後,全身氣勢全開,纖長的右掌緩緩擡起,一股龐大的靈力衝着水凝硬生生的壓去。水凝此時的臉上滿是不甘,可饒是他再強可別忘了他還是個練氣期,在金丹修士面前也不過是一個強壯一點的嬰兒而已。
穆長老接連發力,水凝全身的骨骼也開始在這龐大的靈力下吱吱作響。水凝在地上扭動了一會兒後,其身周那實質般的殺氣緩緩鑽入其體內。最終,水凝的意識完全的沉了下去後,宋晴便在莫言的幫助下將水凝送回了車廂。
場中衆人見此事已了,各自收拾好後便回去休息。人羣中的不着痕跡的偷偷的望了一眼車廂前與莫言說話的宋晴,不由得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心中滿是慶幸,幸會!幸虧當初自己沒有做出什麼色令智昏的事來。
翌日,清晨。衆人吃過早飯,正在整理貨物準備出發。一道道婀娜的倩影正在人羣中不停的穿梭,尋找着需要幫助的位置。一個個臉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從前的高高在上,亦沒有當初的怯懦不前。而車隊中的人們望着這些身影心中想法不一而足,有惶恐,有期盼,還有一些莫名的情愫緩緩的孕育着。
穆長老看着人羣中穿梭,神態動作越發自然的弟子們臉上掛着欣慰的笑容,不得不說這水公子的確是有些本事,只是短短的兩三日自家這些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竟已經能夠融入到車隊當中,自發的尋找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任務。長此以往,等這些弟子成熟之後,再極力帶領門內其餘弟子,想必不久的將來妙音宗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吧!
就在衆人沉浸在這忙碌而又充實的時光中時,整個營地的上空一聲巨喝突然響起。
“懶貨,老鬼你們兩個王八蛋!趁老子喝多了佔老子便宜!”
衆人對這貨的一驚一乍早已是不以爲意了,只是感嘆着搖搖頭,這宋家姑爺還真是個怪物啊!昨天都被打成那個熊樣了,今天聽這聲音還是生龍活虎的,只是可憐了宋家小姐,不知道她那小身板能不能扛得住啊!
煉陣子看了看鬼瞳後,擠了擠眼,那意思似是在說,昨天也有你的份,可別跑啊!鬼瞳見此也不搭理他,向着水凝的車廂走去。煉陣子急忙跟上,生怕鬼瞳先到,告自己的黑狀,雖然這鬼瞳話不多,可每一句都能令人遐想出許多故事啊!
“大清早你丫的鬼叫什麼?要不是我們倆你昨天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來呢!”煉陣子一邊走着一邊高聲說道。不管結局如,先將自己跟老鬼綁在一起再說。自己還真是個小機靈鬼!
來到車中,兩人看着躺在車廂中,一動不動的水凝心中暗笑,沒事兒!就算是他再生氣都已經這樣了,他還能跳起來不成!
水凝看着面前的二人,心中氣就不打一處來。自己今日清晨醒來剛睜開眼,只覺得自己渾身疼痛難忍,就像是被一輛大卡車迎面撞過一般。檢查之下他才知道,自己全身的骨骼已經傷了大半。他此時怎能不明白是誰做的好事?整個車隊中能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的也就是那倆貨了,他是真沒想到這倆貨竟然會趁自己醉酒之際下手!
“你們倆下手也忒黑了吧!”水凝大聲質問道。
“你不記得昨夜你做了什麼事了?”煉陣子滿臉疑惑的問道。這一問將躺在那裡的水凝也問的懵圈了。
“我做什麼了?”
聽到了水凝的回答,煉陣子默然了。一臉嚴肅的沉思着,起初他以爲這小瘋子應該只是普通的醉酒,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啊!若是普通的醉酒,依着小瘋子此時的修爲和神魂不可能對自己所作所爲沒有絲毫的印象,就算是醉大了也應該有些模糊的記憶,可通過剛剛小瘋子的回答和表情來看,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這就很有問題了。
煉陣子轉過頭,看了看身旁的鬼瞳。
“你知道麼?”一旁的鬼瞳皺着眉搖了搖頭。見此,煉陣子轉過頭來。
“你的情況有些特殊,只能你自己判斷了。”說完,煉陣子便將昨夜的情形仔細的講給水凝聽,就連其動作神態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只因爲他生怕自己落下某個關鍵細節,讓水凝產生錯誤的認知。
不一會,煉陣子就將昨夜的事原原本本的講完了。水凝聽完,沒有再講話,而是陷入了深深地沉思。自己的情況只有自己最瞭解,可他對於昨夜的記憶只停留在那首詩之前,甚至就連那首詩他都不記得了。他不喜飲酒,更不善飲酒,所以他一喝酒就會醉,可饒是如此,依着他此時自身的狀況,喝斷片的事也是完全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水凝一時間又開始頭疼起來。到底這劇情是個什麼走向啊!就不能稍微給點提示麼?醉酒耍流氓自己都能理解,但醉酒吟詩幹架是個什麼情況?
“你這種情況我們從未見過,也說不明白,若是你不介意要不咱們去問問穆長老吧!再怎麼講她也是個金丹修士,畢竟看的多了。”煉陣子見水凝也是一副蛋疼的樣子,想必也琢磨不出什麼來,於是試探的向水凝提議。
水凝聽完,思考了一會。懶貨不會害自己,想來那穆長老的確是可靠的。
“晴兒,我此時身子不便,你去將穆長老請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宋晴聽了水凝的吩咐急忙跳下車去,此事關乎到夫君的安危,容不得自己有半分的耽擱。
沒一會,宋晴便帶着穆長老回來了。聽了煉陣子的疑問,穆長老心中猶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可萬一自己猜錯了恐怕就會誤人子弟。
“師母不要用爲我們好來搪塞我們了,您知道什麼只管說便是,至於到底是好是壞我們自己會思考。”興許是看出了穆長老的爲難,煉陣子急忙開口寬慰,有些事卻是越晚知道越好,可此時小瘋子身上已然發生了一些未知的變化,若是到事發之時才知曉未免太過被動了,還不如早早做好應對的準備來的實在。聽了煉陣子的話,穆長老心中一定,這才下了決心。
“你說的沒錯,若是事到臨頭才知曉未免有些被動。只是我接下來說的你們不要到處去說便是了。”三人聞言,眼前一亮,急忙點頭。
“你這種情況我也是隻聽過卻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