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循着香味的來源,天權很快就找到了鶯兒。她衣裳微敞,髮絲略亂,明媚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慌亂。

“殿下,趕快離開這裡。”鶯兒明麗的臉龐上盡是焦急擔憂的神色,見天權隻身一人好奇道:“小郡主呢?她在哪裡?”

“鶯兒,你怎麼會來這裡?”天權從容問道,神色平靜如常,“發生什麼事情了?”

“‘暗流’偷襲黃昏莊園,暫時被梟兒和海晴攔下了。”鶯兒急切道:“四殿下,他們的目標是你。我想阿烈古琪很快就會派人追過來的,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再晚就來不及了。”

這麼快的動作,果然是阿烈古琪的風格。既然阿烈古琪不再顧及他胤朝皇子的身份,這一方面說明他已經做好公然與胤王朝爲敵的準備。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對朔州的志在必得,爲了保證襲擊朔州的突然性,阿烈古琪顯然是不擇手段杜絕所有走漏風聲的可能。

現在天權可以百分百地肯定,朔州四營真的發生了不爲人知的變故,即使不是赫連景天也是他手下的某位重要將領。只是接下來面對的情景讓天權不再有心思去猜測朔州究竟發生了什麼。

回到離開不過半個時辰的地方,映入眼簾的是空無一物的枯樹枝,以及一根精緻的小羊皮鞭,那是昭陽抓週禮上抓到的鞭子,天權的臉色瞬間蒼白如雪。

昭陽不見了!他的女兒不見了!!

天權的心跳幾欲停止!誰?是誰?是誰抱走了她?或者……殺了她?

天權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無助而驚恐的搖着頭,整個人彷彿陷入了黑色的漩渦中。

昭陽那麼小,那麼脆弱,她還是需要人照顧和保護的孩子,他卻把她一個人丟在這種危險的地方,他都幹了些什麼愚蠢的事情。天權痛苦地抱着頭蹲下身子,不停顫抖的手指緩緩伸向那根大概是不小心從昭陽身上掉落的小羊皮鞭。

撿起那根小羊皮鞭緊緊握在手中,天權的指甲深深摳進掌心,沁出絲絲血跡,指關節也因爲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此刻的他完全沉浸在一片深深的恐懼中,根本沒有聽到鶯兒一疊聲的急切呼喚,更不用說遠方隱隱傳來的馬蹄聲了。

小郡主不知所蹤,四殿下又是毫無反應,鶯兒突然有點無措。阿烈古琪的“暗流”非同小可,也不知梟兒和海晴現在怎麼樣了,尤其是梟兒,他現在的身體實在是沒法讓人不擔心。

“殿下,咱們快走吧!”情急之下鶯兒也顧不得禮儀了,從背後用力推了推天權的肩膀,焦急道:“不然就真的走不了了,四殿下!”

天權神情一怔,臉色微變,他俯身貼到地上聽了一會,然後直起身子,沉吟道:“鶯兒,我們走!”追蹤而來的不下兩百人,動作迅捷有序,多半是喬依思的禁衛軍。

他的臉色依然煞白,目光卻不再凌亂,雍王父子不軌,朔州四營譁變,這樣的消息必須及時帶回渝京,鳳台關不能就這麼拱手送給赫提人,那樣的代價不是胤王朝可以承受的。

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昭陽,天權心下一凜,清嘯一聲,正在不遠處轉悠的踏雪聞聲立刻奔來,天權一搭馬繮飛身躍上馬背,鶯兒也隨即翻身上馬坐在他身後。

似乎感受到了危險的信號,踏雪長嘶一聲,四蹄輕踏,恍若凌空御風一般在雪地上疾馳如飛,只見一道黑色的閃電劃過茫茫雪原,雪白的馬蹄捲起迷濛雪霧一片,當真是名副其實的“烏雲踏雪”。

踏雪乃是當世罕見的神駒,腳力決非尋常馬匹可及,縱然揹負二人,速度卻是絲毫不受影響。大半日跑下來,身後的追兵已是漸漸遠了。

此刻天色已暗,他們已然進入阿曼洛伊山的東側,剛轉過一道山頭,天權便拉住繮繩,令踏雪緩下速度來。被白雪覆蓋的青樺林中傳來沙沙的作響聲,在這寂寥的落迫夕陽下顯得很是詭異。

藉着黃昏黯淡的天光,天權清楚地看到了埋伏其間的弓箭手,竟是溫克格的虎賁軍。若是再走上幾十丈,只怕就要進入弓箭射程,看來阿烈古琪還是很瞧得起他的,竟連身邊最頂尖的高手都出動了。

思索片刻,天權輕扯馬繮,踏雪一拐頭,竟朝着山頂衝去。溫克格見他們沒有踏入埋伏圈也不着急,只是命手下衆人往山上包抄,同時放箭。這山上只得一條路,通向深不可測的青峰澗。

山路雖然陡峭,卻也難不倒踏雪,小半個時辰之後,兩人已經到了山頂。鶯兒放眼一看,雲山杳然,前方十餘丈平地之後,竟然是兩道刀劈斧削般的絕壁傲然對屹,下面激流洶涌,亂石驚濤,騰起雪沫無數,如萬壑雷霆沉沉炸響。

阿曼洛伊山是胤王朝西北邊境一道天然的軍事屏障,它山勢巍峨,高聳入雲,綿延逶迤,橫亙千里。山頂積雪終年不化,雪山和冰川融化出的涓涓細流彙集成永不幹涸的河流,穿行於阿曼洛伊山的溝壑深谷之中,和流經伽藍草原的艾西瑪爾河交匯後形成了呈“之”字形貫穿中州大陸的清江。

清江上游又名阿曼江,江窄多曲、水勢湍急,非人力所能渡過。中游流經澤蘭沙漠——那片除了擁有黃泉譜的西列斯人再沒有人可以生存的“死亡之海”。下游由於艾西瑪爾河河水的匯入水量驟然加大,浩浩蕩蕩奔流不息地流向了東海。

天權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正是清江與艾西瑪爾河交匯處的青峰澗,在這山澗的另一側便是胤朝西北駐軍所在的明城。

見天權躊躇不前,鶯兒柔聲道:“殿下騎術精湛,踏雪腳力又是極佳,越過這小小山澗絕非難事。”

天權勒馬沉聲道:“我跳過去,你呢?”踏雪雖然神駿,卻不足以同時揹負二人跨越這青峰澗。

鶯兒盈盈笑道:“鶯兒是四殿下的人,爲殿下效命理所應當,豈有拖累殿下之理。若是殿下有個三長兩短,鶯兒又豈能獨活於世。”言畢,她輕快地跳下馬來,笑容明媚絢爛,如同疊彩嶺五月的陽光,隱隱約約,竟有告別之意。

沉默須臾,天權突然狠抽一鞭,踏雪劇痛之下,陡然加速到了極限。天權奮力一勒,踏雪騰空而起,駿馬長嘶,鐵蹄舒張,堪堪落到對面石壁之上。

天權急忙勒馬轉身,回首望去卻是黃衣少女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在她的後背赫然插着兩支翎箭,是溫克格的白羽鵰翎箭。很顯然,那兩支箭是上山的時候鶯兒替他擋下的。

溫克格和他的虎賁軍已經追至山頂,鶯兒望向十步開外的萬丈懸崖,目光幽深,她突然站直身體,竟一步一步地朝懸崖邊走去,決然地縱身躍下。

溫克格大驚,伸手想抓住她,卻是慢了一步,只扯下了一截鵝黃色的衣袖,那個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青峰澗。

“鶯兒,鶯兒……”絕望而心痛的吶喊劃破了天際,卻再也喚不回那個明麗活潑的女孩。恍然之間,天權明白了一些他以前從來沒有看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