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三年春，搖光守期滿自昭陵回宮。
然而，除了昔日空置的龍椅上多了一個明黃色的沉默身影，皇帝的回宮並沒有給朝廷帶來任何與過去三年不同的變化。
左相寧澤請齊王還政，上書說：“皇帝年已弱冠，天資聰穎，齊王應儘早還政於皇帝，以盡人臣之責。”
上書被天樞駁回，寧澤遂自動離職。受寧左相的影響，朝廷上下形成一致的呼聲，還政於皇帝。
每次聽到這種聲音，天權只是心中冷笑，面上不做任何迴應。還政！？怎麼可能？他的哥哥精心謀劃了這麼多年可不是爲了給搖光作嫁衣。天樞現在要等的，只是一個合適的時機。
右相沈雅緻和御史上官桀在前兩年相繼告老還鄉，加上現在離職的左相寧澤，先皇時期的三公重臣已經全數遠離朝堂。
新任的宰相白傾城和御史李翩鴻都是天樞近年提拔重用的，六部官員更是撤換過半，當初楚王黨和嫡皇子黨的成員所剩無幾，所謂還政，也就是說說而已。
不出天權的意料，還政的說法果然只傳了兩天就銷聲匿跡了，朝中大小事務仍是天樞做主，就連御印和兵符都是放在齊王府而非宮中。
這日一下早朝，天權就被天樞叫到了御書房。寬大整潔的書房內滿是內務府送上來御覽的秀女圖，環肥燕瘦，琳琅滿目，看得天權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遲疑許久，天權纔不太確定地問道：“你要選新王妃？”賀蘭謹之去世已有七年，天樞要再立王妃好像也是應該的。
“不是。”天樞搖頭，別說他沒這種打算，就是有也不會用如此無聊的方式。
“那是要選世子嬪？”天權的語氣更加不確定，齊朝今年才十三歲，成親的話是不是早了點，他還不想被人喚作叔祖父。
“我看起來就這麼閒嗎？”天樞哭笑不得地看着浮想聯翩的弟弟。
“那你想幹什麼？”天權不答反問道，總不會是想送個美女給他吧。
“搖光孝期已過，自然應當立後。”發現天權和自己的思維完全不在一個方向，天樞只得說明原委。
“立後！？”天權愣了一瞬，詫異道：“你當真要還政搖光？”
“你說呢？”天樞並不回答，只是挑了挑眉，拿起其中一幅畫像，看似不經意地問道：“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畫中的女子端莊秀麗，容貌雖非絕色，卻自有一番雍容莊重的氣派，天權看了兩眼，不由感嘆道：“果然是寧家的女兒，母儀天下這四個字是擔得起的。”
胤王朝立國八十餘年，經歷四代帝王，寧家男兒三代拜相，女兒三代封后，王朝第一豪門之名當真是名副其實，只是這樣的風光，不知還有幾時。
“哥，你找我來就是爲了說這個？”天權不解道。寧澤雖然被迫離職，但寧家在朝堂的影響力不可能一夕之間完全消失，立寧然爲後顯然是有安撫寧家之意，可這樣的話天樞還有必要找他來商量嗎。
“當然不是。”天樞搖了搖頭，指出了重點：“搖光的婚事由禮部負責，就讓天璣去忙，你就別管了，這兩個月好好在家歇着。”
“啊！你都知道了？”天權有點詫異，天樞的消息還真不是一般的快，他自己都是昨日才知道的，於是笑道：“沒關係的，其實……”晴兒都已經五歲了，他的身體經過母妃和若離這些年來的調養早就恢復如初，天樞不用這麼緊張的。
“你的身體怎樣，我還能不知道麼？”天樞面色一沉，嚴肅道：“這幾年來你的功力毫無進境，就是當初心脈受損之故，你別不當回事。”
“這有什麼關係呢？”天權毫不介意地笑道：“我是王爺，又不是武林盟主，要那麼好的身手作什麼。”事實上，回到渝京的這些年他也沒有動手的機會。
“誰說沒關係？”天樞爲之氣結。當初母妃再三叮囑過，喵喵的身體不宜再有孕，可是那個不加節制的小子居然又讓他弟弟懷孕了，天樞現在恨不得把雅爾海晴拖出來狠狠教訓一頓。
“孩子是我想要的。”知道哥哥在心底腹誹自己兒子的爹，天權下意識地解釋道。事實也確實如此，是因爲晴兒想要妹妹，他纔會瞞着雅爾海晴停服了避孕的丹藥，從而有了腹中這個纔剛剛一個月的小生命。
“你少幫那小子說話，要辛苦十個月的人可是你自己。”天樞沒好氣地道，口氣中卻有着濃濃的疼惜。
“我知道了，哥。”天權無奈地笑笑，他始終覺得天樞雖然欣賞海晴，但卻對他抱有一種類似於敵視的態度，原因嘛，他也說不清楚，不過天權對自己的感覺向來很有把握。
胤惠帝三年五月二十，皇帝大婚，冊封前左相寧澤之女寧然爲皇后。頒佈詔書，大赦天下，稅賦減半，與民同樂。
五月二十七，不甘心兩年前冀州慘敗的阿烈古琪趁機出兵秦郡，再次攻佔明城，殺死魏王開陽，並以其屍身相要挾，換取鳳台關。
“阿烈古琪破了明城……”沉默良久，天樞還是決定告訴天權三天前收到的消息，“殺了開陽……”
兩年前，阿烈古琪也曾攻佔明城，魏王開陽率京畿“靈、秀”二營馳援西北，並趁雅爾海晴、赫連凱冀州大捷之機發動反攻，奪回了明城。此後兩年，開陽一直率“肖、易、靈、秀”四營鎮守明城。
“開陽……死了……”天權眼中透出難以置信，睜大眼睛看着天樞，吶吶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自從發現再次有孕，天權就被君妃和天樞勒令在家休息、安心養胎，已有一個月沒去上朝，對朝中近期發生的大事並不知情。
至於雅爾海晴，仗着“武將非戰時可以不上朝”的特例，一年到頭在朝堂上出現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最近知道自己又要當爹了，更是樂得整天圍着天權轉來轉去，哪裡還有心思去管其他。
這日午後，天樞一臉沉色地踏進韓王府，閒坐半日卻是遲遲不肯開口。
天權幾次張口欲問卻都忍住了，那個時侯他就隱隱感覺到，天樞要說的恐怕不是什麼好事，但是開陽的死訊仍然出乎他的意料。
雖然皇家親情淡薄，兄弟關係算不得親密，但開陽畢竟是他的弟弟，想到那個生性爽朗、爲人熱情的六弟就這樣戰死北疆，永不得再見，天權心底很難接受這樣的噩耗。
“在他手上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天樞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半點起伏，平靜得讓人心裡發顫，“他想用開陽的屍體換取鳳台關。”
“什麼！？”天權渾身不自覺地輕顫起來，幾乎尖叫般地驚呼而出。他想起了十三年前第一次見到的那雙眸子，那雙充滿了殺戮的興奮和毀滅的狂熱的黃金眸子。
“你不要激動，小心身體。”雅爾海晴輕輕按上天權的雙肩，擔憂的神色全都露在臉上，順便還不滿地斜了天樞一眼，孩子纔剛剛兩個月，胎息也不是很穩，經不起你這麼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