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初時從舒倫口中聽聞曄兒和暝兒的生身之人竟是天權,依蘭喀真百感交集,驚詫不已。

她沒想到海晴最終會和當年那個在不經意間闖進他們平淡生活的少年走到一起,她更沒想到那個看似冷漠的王朝皇子會爲了她的弟弟不惜以男子之身受孕生子。

依蘭喀真也說不清楚自己對天權究竟抱有怎樣的感情,對於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農家少女而言,童年時代那場意外的邂逅是她人生最初的懵懂和最美好的回憶,然而,所有關於幸福和快樂的記憶都在她十二歲那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阿烈古琪麾下的赫提鐵騎突襲朔州,拿下了胤王朝的北大門——鳳台關。

一時間,清江兩畔戰火連綿,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曾經平靜安詳的生活不復存在,依蘭喀真全家離開了胤朝地界回到西列斯人世代居住的烏蘭湖一帶,而這只是噩夢的開始。

爲了對付賀蘭陵率領的二十萬胤朝大軍,阿烈古琪竟不惜命令士兵向湖中投入大量病死的牲畜,導致烏蘭湖附近所有的村莊都發生了瘟疫,依蘭喀真的父母也先後患病身亡。

爲了防止瘟疫擴散,阿烈古琪下令焚村,如果不是在最後一刻被阿摩司和希奧所救,她大概也會成爲那場無妄之災中的又一縷冤魂。面對慘死的雙親和不知所蹤的弟弟,復仇從此成爲依蘭喀真生命的唯一目的。

五年之後,依蘭喀真終於覓得機會混入位於喀顏西郊的秋狩獵場,其實單憑她的身手,想要順利進入守衛森嚴的狩獵場幾乎就是不可能的的事,所以當那個盲眼琴師告訴她,他可以幫她時,依蘭毫不猶豫便答應了。

依蘭喀真不知道那個琴師其實不是盲人,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的目的,不過這些對她來說也不重要,他的身份和目的與她無關,她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她要阿烈古琪死。

行刺失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依蘭喀真清楚地知道,那半寸的差距是她一生也無法逾越的障礙,不過她不怕死,甚至對死亡充滿期待,她經常會想,她的阿爹,阿孃,還有弟弟,他們一定等她很久了。

可是依蘭喀真沒有死,昔年萍水相逢的少年以最奇特的方式留下了她的命,直到那時她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她不想知道,也不想感激。

對於當時的依蘭喀真來說,活着並不是一件比死亡更幸福的事情,那一夜的經歷是她一生也無法忘記的噩夢,那個時侯她甚至忍不住恨他,恨他爲什麼要讓自己活下來。

就在依蘭喀真萬念俱灰的時候,雅爾海晴出現了,他救了她,並且告訴她,不管有沒有血緣之親,她都是他的姐姐,他想要她活着。

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他們是最脆弱的,因爲他們永遠都是爲別人活着而不是自己,他們也是最堅強的,因爲只要還有一個人需要他們,他們就可以頑強地活下去,很顯然,依蘭喀真就是這樣的人。

熬過最初的絕望之後,依蘭喀真遇上了她的夏布埃爾,英挺俊朗的青年是澤蘭沙漠最好的獵手,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耳畔說着他愛她,他說她是他最美麗的天鈴鳥,他說他要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她終究是應該感謝天權的,每次逗着自己美麗可愛的小女兒,依蘭喀真都會這樣想,如果當年她真的死在阿烈古琪手上,那麼後來所有的幸福都將不可能在她的生命中出現。

“阿孃,你在想什麼?”蘭格兒好奇地看着失神的母親,道:“曄兒弟弟在哭。”說着拼命把依蘭喀真往牀邊扯。

依蘭喀真回過神來,她疾步走到牀邊,只見曄兒正大聲地哭鬧着,兩隻小手也已經從襁褓裡伸了出來,在空中不停地揮來揮去。

依蘭把手伸入襁褓摸了摸,感覺一陣溼滑,知道曄兒是因爲尿溼了才哭鬧,於是拿出乾淨的尿布來爲他換,蘭格兒眨着碧藍的大眼睛在一旁認真看着。

依蘭剛給曄兒換好尿布,舒倫就抱着暝兒走了進來,問道:“依蘭姐姐,寶寶的尿布放在哪裡的?小傢伙尿溼了。”

依蘭喀真輕籲一口氣,笑道:“果然是雙胞胎,連這種事情也要湊到一起。”說完笑着從舒倫手中接過暝兒,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工作。

看着並排放在一起的兩個寶寶,四歲的小姑娘問出了自己的不解:“爲什麼暝兒弟弟沒有曄兒弟弟長得好看?”

舒倫和依蘭喀真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蘭格兒沒有說錯,五官已經開始慢慢長開的曄兒現在確實比臉上還是皺巴巴一團的暝兒要好看很多。

依蘭喀真輕輕掂了掂懷中的暝兒,嘆道:“這孩子長得可真夠小的,我估計兄弟倆差了兩斤都不止。”

“寶寶出生都七天了,還沒稱過體重呢。”舒倫突然想起一件被她遺忘很久的事情,爲了不再忘記,她立即跑去拿來一杆秤。

“三斤六兩!”看着秤砣最終停下的位置,依蘭喀真很是吃驚,這可是連着襁褓一起稱的,暝兒的體重看來比她估計的還要輕一點。

“稱下曄兒。”把暝兒抱出來,舒倫又把曄兒放了進去。

再次拎起秤桿後,舒倫把秤砣一直向外滑,過了五斤又過了六斤,秤砣最後停在了六斤八兩,她不由訝道:“哪裡是差兩斤,這都快差一半了。”

“這也不奇怪,暝兒一天喝的奶還沒有曄兒一頓吃的多呢。”依蘭喀真又是一聲輕嘆。

“你說我嫂子醒過來的時候,能認出來這是他的雙胞胎兒子嗎?”舒倫突然擔憂道。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認出他兒子。”依蘭喀真擡眼一笑:“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想聽見你叫他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