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心歸何處

天漸漸亮起來,顏姬與月見不知不覺已經聊了一夜。恍恍惚惚之間,只覺得意志模糊,眼前的一切東西似乎漸漸飄遠,連月見的聲音都漸漸聽不到了。她神智渙散之時,只覺得周圍的一切東西都晶亮起來,如同在表面上了一層水晶的釉殼,偏偏刺眼。

月見迷迷糊糊,覺得顏姬慢慢沒了聲音,突然發現她的影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幾分模糊。月見突然想起來:這位美人姐姐是鬼哎!那太陽出來的時候,不就魂飛魄散了??

正疑惑間,只見突然一左一右不知哪裡躥出兩個女子。將兩人拖住就跑,月見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袖子被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拽着,只得跟在後面踉踉蹌蹌的跑,才被推進一個洞裡,便覺得身後東方那暖陽一躍,萬道光芒綻放得亮眼。

她被曬得一雙核桃眼幾乎睜不開的時候,只聽身邊兩個女子突然歡呼道:“來啦!”

只見周煦帶着一個青衫小姑娘一路狂奔而來,他的目光在月見身上只掃了一眼,便看向十三娘急問道:“顏姬呢?”

“在這裡,周公子你可算回來了,我們還以爲等不到了呢。”兩隻狐狸精都大喜。

周煦從崑崙袋裡掏出一把黑色布傘讓十四娘撐着,傘一撐起,頓時這院子上空烏雲密佈,遮擋住大半陽光。周煦縮身鑽進狐狸洞裡,只見兩隻狐狸已經將那洞所有的孔隙用東西堵住,裡面昏暗一片密不透風。

十九娘已經跟着鑽了進來,小心翼翼的擡起一塊大披風來,露出一團微弱的瑩瑩靈火。周煦知道那是顏姬的靈體,即使被拖進密不透風的洞裡再蓋住,也已經虛弱到無法凝結成人形。

他忙從崑崙袋裡面取出顏姬的身體,因爲被蘇錦兒處理過,所以剛纔即使經過兩次大戰,以及他用三昧真火在外面炙烤,也絲毫沒有受損。看來蘇掌櫃經手的東西質量是越來越有保證了。周煦感慨着又掏出附身草,將它找了幾塊石頭搗碎了,將那汁液往顏姬那團已經微弱如螢火的靈體上面一撒,順勢用手抓起。往顏姬屍身的天靈上面一塞。

那靈火如風中燭火一般跳動了幾下,竟似掙扎了一番,終於乖乖的被周煦塞了進去。漸漸融進顏姬的髮髻,消失不見。周煦將手觸及顏姬的口鼻,見她漸漸有了極微弱的鼻息。心中稍稍放心,長出一口氣來。

還好還好,差一點就來不及。伸手觸顏姬那如玉的面頰,因靈體融進去,漸漸有了一絲溫潤,也不像方纔那般蠟質的觸感。那蘭草香茶本是有讓身體逐漸物化,將靈力趕出的作用;而附靈草便可以讓無意識的靈力與屍身附着如一。顏姬的身體既然已經漸漸軟化,便說明靈體已經放穩了,她因這一夜加上清晨,靈力消耗太大所以暫時不能醒轉。只要休息一段時間便無礙。

轉臉見三隻狐狸一隻水鬼四雙眼睛盯着自己看,微微一愣。才發覺自己的手還停留在顏姬臉上,忙觸電一般收回來,臉卻微微紅了。

“咳咳,周煦你臉怎麼紅了?”這句話想也不要想是沒腦子的月見問出來的。一句話出口,周煦本來只是微紅的臉已經紅得如同那剛升起來的太陽。

幾隻狐狸此時一個幫腔的也沒有,都吃吃笑着在旁邊看熱鬧。周煦只得假裝板起臉來,對着十三娘道:“那把傘不用撐了,收起來給我。”

十三娘千迴百轉的“哦~~”了一聲把黑色布傘收起來。院子上空黑雲自散,重新放晴起來。她將黑傘遞給周煦,周煦接過去,三隻狐狸對看了一眼,突然忍不住,又大笑起來。周煦頓時覺得……跟有腦子的狐狸比起來,還是沒腦子的月見好一點。

雖然不知道何少前幾天帶來的這個水鬼是何來歷,但看她整日也不是爲非作歹的樣子,而且……周煦瞥了一眼旁邊還在笑話他的三隻狐狸精。頓時覺得月見比那三個可愛多了。

“月見,你去通知一下何少跟顏青,就說顏姑娘找回來了。”

“哦。”月見答應着先去了。

周煦又折返身子回去抱起顏姬。雖然這次已不是他第一次抱起這個身體,但前次是忙着與殘笙對決,後面抱得又是如蠟像一般的身體。此時外面安逸平靜,顏姬嬌弱的身體軟軟的靠在自己的胸膛,溫潤的體香讓他的心跳也加速起來。他逃也似的離了那三隻狐狸精的視線範圍,將顏姬抱去她自己的院子。還未到院門口,何少與顏青已經趕到。

何少二話不說的從周煦懷裡接過顏姬,動作做得那樣自然。懷着一空,清晨的風便灌進來,讓人覺得前襟冷冷清清的。周煦正春愁無限的悵然着,何少已經將顏姬放在屋內榻上,轉回來問道:“咳……她怎麼會昏迷不醒的?”

“無礙,只是剛剛精神力損了些,睡個半天一天,就差不多好了。”

何少將信將疑的看了周煦一眼,人是他救回來的,他卻也不得不聽人家的,只是心底到底還是不放心。便差人擡了桌子,親自在這邊院子裡守着。

顏姬絕對是精神力強悍的女人,周煦本以爲她會睡大半天,說不定超過一日,誰知還不到晌午,便醒過來。起來與何少等人打了招呼,又謝過周煦,本還想謝謝月見,誰知便府上下都尋不見她,不知她哪裡去了。

何少本就是拐她來換顏姬的,此時見幫主無事回來,也不去管她去了何處。轉了一圈又回到顏姬處,只見她懶懶的還窩在一把椅子上面曬太陽,見他來了卻有了精神。

“何少。”她笑着叫他。

“咳,幫主。”何少點點頭走過去。

“殘笙找的那個‘寶貝’,究竟是什麼?”她好奇的問。

“殘笙?”何少眉毛挑挑,“幫主是說那隻妖怪麼?他找的似是妖怪的東西,我聽說是什麼珠子一類的。但究竟是什麼,那妖怪卻沒說明白。”

“珠子?”顏姬的腦子轉了轉,若說是妖怪的珠子,卻不知在哪裡好像看到過類似的東西,還依稀有些印象。

“我已經去陳老手下的十八家當鋪查過了,還有七家大鏢趟子也看過,沒有這類的東西。若是有,我也不敢留。”何少道,心底卻不知爲何顏姬突然對這種東西感興趣起來。

“若是京城找東西,你覺得有人能比得過你麼?”她突然擡起眼,朝何少笑笑。

“找人的東西,咳咳,確實沒有人能比得過,可是找妖怪的東西……”何少面有難色,他其實並不想趟這場渾水,“既然這妖怪要找,讓他自己找去,咳咳,我們又操得什麼心呢……”

“自己找?”顏姬瞥了何少一眼,“那妖怪是沒腦子的,到時候發起瘋來,還不知殺我們多少人呢。讓他自己找,你放心,我卻不放心。”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咳,將那妖怪除了。”何少冷冷一哼,做了個斬斷的手勢,卻被顏姬一聲喝斷。

“不行!”

“爲什麼不行?”何少探究的看着她,“既然你已經回來,我們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既然周公子善於除妖,我再帶幾個功夫了得的手下一起,也未必除不了……咳咳”他一句話未說完,突然見顏姬臉色不好,便未說下去,只咳了兩聲打斷自己的話頭,便停住不說。

是的,爲什麼不行呢?顏姬在心底默默的問自己。殘笙殺了“惡虎幫”二十三名偷兒,兩名轎伕,她說過這些仇她會記得。此時若能夠一不作二不休,豈不是正好報了那些人的血仇?

她又爲什麼不允呢?是因爲擔心何少他們的安危,怕他們鬥不過妖怪麼?心底一個聲音細小卻堅定的道:“不是。”

不是。不是因爲誰誰誰的安危,心底那隱藏的觸覺,純粹只是因爲那精緻如雕刻一般完美的面容,那如冰棱撞擊一般的嗓音,那已經揣在懷裡變得冰冷的早飯,那被糯米糰子噎住的表情……

她擡起頭來,“他自從帶走我那日起,可殺過人沒有?”

“這……倒是確實不曾。”何少道,他因顏姬被拐走,不知所蹤,當時不知妖怪的下落,幾日都在密切的關注城裡的動向,但如前幾日那種碎屍殺人的事件,卻再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嗯——”顏姬輕輕點頭,“妖之爲妖,也未必一定是他們所願,我們收容那些惡棍流氓,哪一個又不曾做過惡?就算那些被殺的偷兒,那兩個後來做我轎伕的人,他們身家就真的清白麼?這些人過去現在究竟怎樣,你我都知。”

何少微微一愣,倒不曾想顏姬講出這番話來,疑惑道:“你做這些是爲了……”

“對,爲了報仇。今日我要用殘笙,也是一樣。”

“要用妖怪?”何少這下可奇了,“到時候若是掌控不了,發狂殺起人來,怎麼辦?”

“那麼你願不願意跟我賭一賭呢?”顏姬盯着何少的眼睛。

何少被她看着,卻偏轉過頭去,輕輕咳了一聲,低聲道:“既然如此,你是幫主。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顏姬的臉上露出笑容,心裡卻微微有幾分心虛。倒底是她的何少,她就知道,無論她做什麼,這個人永遠都會站在她的一邊,用不反對,永不背叛,永不放棄。可是對於殘笙,她真的只有一個目的是爲了那綢繆多年的復仇麼?

不,心底那細小的聲音又輕輕道,因爲你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再殺人。還有……你想看到他。

她閉了眼,春日的陽光曬在她身上,暖得正好。何少聽到她用輕輕的,慵懶的聲音道:“那就,跟他做這個交易吧——”

“嗯。”他輕輕點頭,從她身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