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姬確定自己很想見殘笙,於是她便決定去見。人也好,妖也罷。她既忘不掉那清冷的呼吸,何不盡情一場?即使這愛如煙花一般,瞬間璀璨便消失於無形,也就罷了。反正這世間,也根本找不到什麼是永恆——人生、權力甚至復仇,在茫茫世間也不過佛前一個彈指。
恰巧今日早起無事,顏姬梳洗過便往西院去,一路上有些出神,以至於到了西院還未自覺。周煦正在一邊洗漱一邊抱怨三隻狐狸精棄主人而去,沒良心啊沒良心,看到顏姬這麼早過來,微微一愣,心裡便頓時把對那三隻狐狸精的抱怨丟過了牆。
“顏姑娘,這麼早?”一隻毛巾還拿在手裡,額頂的細發微微有點溼漉漉的。顏姬被他拿下的毛巾一愣,這纔想起周煦也住在這院子裡,便禮貌的笑了一下:“周公子何必客氣,叫我顏姬便好。殘笙呢?”
又是找殘笙?周煦心裡無聲的嘆息……妖怪果然會迷惑人啊!明明他先進顏府,憑什麼顏姬每次來都是來找那隻妖怪的?
“他出去了。”
“出去?”顏姬微微一愣,何少與殘笙的約定她也知道,雖然不拘殘笙一定在這個院子裡被周煦看着,但是……出去的話,是去哪裡?會不會發狂?心底隱隱約約有些不安。周煦看她眉頭微皺,心裡估計她是擔心殘笙妖興大發,會去殺人,於是笑笑道:“沒關係,這次是去在妖界的烏諾巷,應該沒有什麼太大關係。”
“烏諾巷?”
“是的,何少也去了一趟。我跟何少初步估計殘笙要找的寶貝在烏諾巷的錦繡齋,所以殘笙打算去看看。”周煦對她解釋。
“錦繡齋?”顏姬微微皺眉,印象裡面立時浮現了掌櫃的那張如花璀璨的笑臉以及喝茶後身體僵化那一刻。“殘笙要找的寶貝會在那裡?”
“並不確定,只是那個掌櫃的神通廣大,能在那邊也未可知。”周煦道。
顏姬看了看周煦,他與何少既然都這麼估計,絕不是“並不確定”這麼簡單。而他兩人只叫殘笙一個人過去,安的什麼心思她怎麼會不知?只是……她也沒有辦法逼迫別人來對殘笙有好感吧?輕輕嘆了一口氣卻篤定道:“周煦,帶我去烏諾巷。”
“啊?!”周煦一愣,沒想到顏姬會如此說,連忙搖頭,“那可不成,你是生人,那邊是妖道。生人如何能夠進去妖道?那邊的大門,你是過不去的。”
“是麼?”顏姬看着他,“雖然過不去,可是我相信周公子你一定有辦法。”若是說過不去,爲何她已經去了一遍?剛剛周煦也說,何少也去錦繡齋看過;況且不提別人,他周煦不也是生人一個,沒見他是死的,可是在妖界不也來去自如?況且顏姬當時雖然在蠶繭裡面沒有親見,卻也覺得,他跟那掌櫃的蘇錦兒應該是極熟悉的。
只是周煦不過是府上借住而已,他就算熟悉,也沒什麼理由來幫自己;更加沒有理由幫殘笙。是以他才叫殘笙一個人去錦繡齋自己想辦法,是這樣麼?顏姬思索了一番,卻依舊不動聲色的看着周煦。
周煦受不了這麼被她看着,嘆了一口氣。當時救她時候別提多少麻煩,是以帶着她進妖道依然讓他有些犯怵。不過如今細想過來,她這身子是飲過蘭草香茶的,所以比一般的皮囊子要堅韌些,況且顏姬也有些許武功底子,應該成不了累贅。
其實他去妖道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此次不幫忙,一是因爲不喜歡那隻“白骨精”,二是因爲不願意與蘇錦兒弄出什麼嫌隙來,畢竟錦繡齋的生意是人妖之間第一號,他們還要常來常往。但這些問題不過都是些小事,顏姬既然開了口,他哪有拒絕的道理?
想了想,卻把手中的毛巾拋在一邊,從袖子裡將原來借給何少用的那串黑檀手珠拿了出來,遞給顏姬:“拿好這個,我陪你一起去。”
……
烏諾巷、蘇諾巷,兩條巷子本就是一線之隔。顏姬將佛珠套在手臂上面,跟着周煦走到巷口,無端端一陣飛沙走石迷了眼。沙霧散去,便見高大的木坊在古舊的巷口聳立。木坊上面,是烏木的一塊牌子,因日久已經有些黑得發亮,上面龍飛鳳舞的草書了三個大字“烏諾巷”,字體在黑色的底上浮現出來,有些紅得刺眼。
巷子由青石板鋪就,每一塊都似被踩了太久的時光,所以青石板的某些部位已光滑的如同鏡面,只是在昏暗的巷子裡面並不發光。街道上似與一般街道並無二致,也有許多做生意與來往的行人。顏姬因上次過來的時候天晚,且是因身上妖氣太重而誤入,所以並未見到人跡。此時帶了周煦給的手珠,覺得心下安定。擡眼看那烏諾巷,雖然天色陰了些,竟覺得與一般人類的集市並無二致。
那些街角的妖怪看到顏姬這個生人進來,都嘖嘖好奇,可再一眼望見顏姬身邊的周煦,便都遠了些,並未過來搭訕和招徠生意。
周煦帶着顏姬往前走了一個巷子,朝右一拐,那路頓時狹窄;走過一段小巷,卻又平復寬闊。這邊的街道跟剛纔雜七雜八亂搭出來的攤子相比,整齊了許多,顏姬遠遠的,就看見一家古樸整齊的小店,門上玲瓏精緻的牌子上面刻着三個字:“錦繡齋”。
這條街道安靜的嚇人,周煦心中已經生出疑惑,先一步擋在顏姬前面,走了過去。
大門是虛掩着的,只留一條半寸寬的細縫,半開半閉。周煦伸手一推,那深色之中泛白的硬梨木門“吱呀~”一聲應手而開。
映入眼簾的,是那間他們再熟悉不過的房間,卻又與原來他們來過的時候,有些不一樣——恩,很不一樣。原來擺得滿滿當當的架子上面,居然此時已經空空如也。似乎掌櫃蘇錦兒已經預先知道有人要找茬,就好好收拾了幾天搬了出去一樣。
顏姬疑惑的四處看了看,又轉向周煦,這間鋪子裡面,還真是一個人也沒有。周煦也愣住,他本來以爲過來看到的,要麼是兩隻妖怪大打出手的場面,要麼就是已經宣告結束,蘇錦兒好茶好水好點心的招待,把寶貝送給殘笙;又或者是殘笙被抓起來,放在什麼地方關着當稀奇玩意兒看;再或者,這鋪子就像以往他來一樣,什麼都看似沒有發生過。這些都正常,只是卻並未想到會遇到這樣不正常的一幕。
沒有打鬥,甚至沒有打鬥的痕跡,蘇錦兒連夜搬走了?
他仔細看了看架子,顏姬已經循着那櫃檯看去,烏木的櫃檯上面擦的乾乾淨淨,一絲灰塵也無。整個屋子並無什麼熱氣,也看不出人是什麼時候不在的。
“真搬走了?”顏姬疑惑,“那麼殘笙又追去哪裡呢?”她的手沿着櫃檯後面的一個架子輕輕推了一下,誰想到這架子應手而開。露出只容一人通過的石質臺階,深深的通向地下。
“咦?暗道?下去看看吧。”周煦看到顏姬推開架子露出的石階,想起這大約是蘇錦兒的倉庫,雖然她前面收拾的這麼幹淨,後面能找到什麼的機率便小的可憐,不過既然來了,不如就看個徹底。他心裡想着,已一步搶到前面,順手撈過桌上未被蘇錦兒帶走的燈臺。顏姬沒見他點火,那燈臺便倏的亮了起來,照亮這條下降的石道。
“我先走,你跟在我後面,小心臺階。”周煦一邊走在前面,一邊對顏姬說,“這裡大約是蘇錦兒的倉庫,能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都說不準,不過有我在,沒關係的。”顏姬點點頭跟在後面。兩人一前一後下了地道,底下果然是小小的三五間石室,都是庫房的樣子,有的有隔架有的沒有。只是此時也全都被清理一空。
只有盡頭的一間小室門關着,周煦推了一下,推不開。又唸了個解鎖咒,依然打不開。他心中納悶,卻發現穿牆術也過不去,只得開了天眼看了一下,這次卻管用。看那屋裡也是空蕩蕩的,只鎖着好大一架畫屏。周煦對這屏風也無甚興趣,轉身朝向顏姬:“什麼都沒有,看來這掌櫃的搬的倒是徹底。”
顏姬心中愈發疑惑,總覺得周煦與那掌櫃蘇錦兒似是熟識,這次將殘笙引來,是否是下了圈套等着殘笙來鑽?又或者,殘笙也根本沒有過來?只是這些都是她心中所想,卻不便說出口來。顏姬本就多疑,此時因上了心,愈發的躊躇。但此時在妖道,她也無計可施,只得隨着周煦一步步又走上來。
那店面依舊如來時一般空空蕩蕩,周煦滅了那燭火,將燈臺放在案上,也心生疑惑。按說以蘇錦兒的個性,能讓她收拾的乾乾淨淨關門大吉走人的,在人在妖都不是多數。他周煦自問並未在此事上面插手,便是何少,似乎也無意多事。那麼又是誰惹了蘇錦兒警惕,竟匆忙搬走呢?
看她連門都沒鎖,後面更是有東西沒帶,似不是搬家,卻像是出去躲債躲兩天一般。
“周公子,”顏姬站在一邊,心有不安,“你覺得那蘇錦兒掌櫃若是不在,應該會去哪裡?”
周煦倒是沒想過,這樣細細一想,才道:“應該是到了附近不遠處,左右躲兩天事情過了纔回來。”這話與顏姬心中所想的也不謀而合,她見周煦在這裡倒沒推脫,便繼續問:“既然如此,那若是周公子你來看,此時找不到掌櫃的,也找不到她的貨物,那麼應該到何處去尋呢?”
“既然是她躲出去了,那麼找是不好找的。但她既然沒打算搬走,自然還會回來。最好不過是在這裡守株待兔。”
這是自然,若是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找,何如在此以逸待勞?周煦說的是在精準不過。顏姬想了想又問:“既然如此,不知爲何在此沒看到殘笙?”
那說不定是那白骨精沒腦子。周煦很想這樣回一句,卻突然怔住。她是疑了他的,疑心他與何少做套來算計那妖怪吧?心底無端的一陣酸澀。他周煦若要對付妖怪,何必與別人合作做套?難道他不會自己一劍在手就直接殺過去麼?
只是這疑了自己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顏姬,不知怎的,反駁的話未出口,只塞在心裡,竟覺得那氣息也堵了一堵。
正想不到開口要怎麼說,突然只覺四周氣息一變,妖氣大盛起來。周煦眸子驟然一亮,心中剛纔堵住的那股氣一股腦的全出來。這妖怪來得正好,他正找不到人出氣呢!就這樣乖乖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