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爾蘇炎說出這件事情以前,沈煙想過無數次告訴關銘實情的情景。與此同時,他也猜想過無數次告訴之後的結果。

往好了想,以關銘愛他之深的程度,應該不會苛責於他。

往壞了想,正是因爲關銘愛他之深,纔會更加悲憤難奈……

然而,無論是哪個結果哪個結局,他心裡都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糟糕。

其實何止是糟糕吶……

簡直就是糟糕透頂。

雖說他一直覺得男子生理上與女子不同,歡好之後也不過是三兩天的功夫修養而已。但是……他知道自己不介意並不代表別人也會不介意。

尤其是向來對他獨佔之慾甚重的關銘。

他至今都不能忘懷那次對關銘坦言自己喜歡沈清與沈傑後的情形。甚至,那都已經成爲了他潛意識裡想要隱瞞這一切的主因。

他不想傷了沈清和沈傑,也不願關銘悲傷……可是天底下哪兒有那麼好的事情啊……

魚與熊掌,從來不可得兼。

原本他考慮着是否要向關銘坦白然而結果卻是被他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遲並且最終怯懦的選擇了隱瞞的事情……如今,卻是幾乎以j□j之姿被迫坦白在了衆人的面前。

羞辱感,當然會有。

恐懼感,卻更甚之。

沈煙幾乎褪去了全部血色的臉上,一雙眼睛緊張地盯着距離自己只有一虎口距離的關銘的臉,心底有個聲音在熱切希冀着不要叫自己見着……不要叫自己見着……見着這人對他露出一絲一毫的嫌棄。

關銘有如一頭受傷的雄獅,眼框赤紅牙齜欲裂。他閉了閉眼睛最後緩緩轉頭,對上尚被他摟在懷裡的心上人的目光。

告訴我,你的目光裡爲何滿是愧疚?

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煙兒……

我的心,很痛。

“你騙我……”

沈煙雙脣一顫。

“你騙了我……”

關銘每說一次,沈煙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不是的……你聽我說……”

話未完全離口,身體已經被人推走。

第一次……沈煙第一次覺得自己和關銘離得這麼遠。

不過是一臂的距離,卻讓他覺得連心都遠得發涼。

一陣微小的寒風颳過他的臉頰,揚起髮絲吹進了眼中。而他卻連眨都不眨一眼的直直看向已然將他推開的人。

明明就是他將自己推開了。

爲何……——

他卻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聽我說……”

這次我不會逃避,只想請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聽我說句實話,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只起你聽我說……

然而,面對着迫切想要上前解釋的沈煙,關銘卻是倒退了一大步又將二人的距離拉開。

有那麼一剎那,只是一剎那,沈煙竟然會覺得整個人涼得連脊背都在發顫。原本想要再上前追去的腳步也給硬生生地煞在了半道。

猛然間,他似乎明白了當日關銘向他控訴的苦悶。

往日裡的嘲笑如今映射在了自己身上。原來,他也是個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愚蠢之人。

原來——被人躲開,真的是會傷心的。

我躲了你兩次……

沈煙苦笑。

你卻只還了我一次。

就這樣……

——把我推開了麼?

終於,吹進眼角的細緻髮梢刺進了脆弱的眼角,沒想到竟然會酸澀疼痛得讓人再也無法忍受。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臉上露出了十分之滿意的笑容。

沈煙轉頭望向了他,無知無覺於臉上的淚跡。

驀地,爾蘇炎心上一滯,似是有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感將他死死罩住。

不要這樣看着我……他的心彷彿在如此訴求。

“爾蘇炎,”

他終於如願以償呼喊自己的名字了……但是,心裡卻不會覺得開心。

“今日的話,我只對你說一次。”

沙啞的聲音不復往日的清爽。

沈煙,求你先不要說話,我替你拿水來清清口可好?——心下迅速冒出的恐慌讓爾蘇炎想盡一切藉口只爲拖延對方說出下文的時間。

明明就還沒有聽到對方說什麼,心底的恐懼究竟由何而來?!

“我恨你。”

……終於……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心落下了,墜得生疼。

爾蘇炎怔怔地看着他,頹敗的,死一般的。

至此,鬧劇方休。

月升日落,今夜寂靜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

從對爾蘇炎說出那最後的三個字以後,沈煙就不再開口過了。無論是誰與他說話,他都不曾迴應。原本靈動的眼珠裡彷彿失了魂兒一樣,沒了生氣。

沈清與沈傑見他如此心裡都是噶噔一下,埋在腦海裡刻意迴避的記憶似乎有隱隱重現之勢。無奈他們焦急得想破了頭,卻還是始終找不到辦法讓沈煙開口。最後沈煙被他們逼得狠了,這才說了一句話。

他說:“我沒事。”

沒事?

沈清和沈傑對視的目光裡憂愁愈加濃重。

他們不是真要沈煙開口,只是想要他將心頭苦悶與人傾訴。即使是一個字,也比什麼都不說的好。

自小他們便知道,沈煙的懂事讓他愛將話藏在自己的心裡頭。與其說他是不願將心中苦悶發泄出來,更不如說是他不擅長將心事與人分享。

沈傑總是覺得,這樣的沈煙,似乎是早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

可轉念一想小時候的他可是從來都不缺玩伴兒的,光憑沈清這個孩子王歡喜他的程度來看就斷斷不會讓他有落單的時候。記憶中似乎寂寞唯一的可趁之機,便是他與沈清拜師的那段空白期了。

一想到這裡,沈傑更覺難過。

無論自己怎樣彌補,逝去的時光都不可能再挽回。

所以——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思考的沈煙,要怎樣才能改掉這個習慣?

終於得了清靜的沈煙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瞧他們擔心的樣子,至於麼?他只不過不想說話而已,說話很累……很累啊……而且,自己說得再多,也已經沒有人聽了。

沈煙的右手緩緩撫上胸口。

這裡,似乎還能感受到對方推開自己的時候,手上的溫度與力度。

溫暖,堅定。

“呵……”

心又開始痛了……他能怨誰呢?

這就是報應啊……終於,終於輪到他被人給拋棄了。

沈煙……你這個無恥的賤人……

沈煙……你這個貪婪的混蛋……

沈煙……你這個自私的小人……

沈煙……你都是罪有應得!!!!!

“呵呵……呵……嗚……嗚嗚……”聽來絲毫不叫人覺着快意的笑聲慢慢轉化成了細細的嗚咽,就像是想要強自忍耐卻是始終忍耐不住。

就讓自己放縱這一次罷……明天過後……明天過後,他就要與他形同陌路了……

“咳……咳咳……”

忽然出現的咳嗽聲雖輕,卻斷然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

“誰?!”

隨着他的一聲質問,從沒有點燈的幽暗角落裡走出兩個人。看樣子是一人似乎不太方便,身旁一人做勢攙扶着他。

當終於看清楚來人是誰以後,沈煙當即就冷下了臉。

[蝰羅,跟他說,我很抱歉……]

[是。]

攙扶着男子的人擡起頭面無表情的對着沈煙道:“我的主子豹子靈對你說,他很抱歉。”

“抱歉不用了,你們立即滾出去就行了。”

半是惱怒於自己哭泣的樣子被人瞧見,半是因爲爾蘇炎的緣故現下對任何一個戧國人都是非常沒有好感的沈煙表現出了極其露骨的厭惡。

這下就算蝰羅不翻譯豹子靈也大致了悟他的意思了。只是忠於職守的蝰羅還是將他的話原封不動的翻給了他聽。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惡意,也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

認真說來以豹子靈現在的樣子要進到這裡來還是頗有些難度的。只是一來他受的傷其實並不如看起來這麼的嚴重,二來身邊這個陪伴他的蝰羅身手亦是了得,所以他們才能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潛進來。

而且進到這裡以後,他也不是沒有發出過聲響。

只是……

儘管屋裡除了沈煙以外就是再無一人了,沈煙卻還是不願自己哭泣的樣子暴露在空氣裡的將自己的頭給埋進了柔軟的枕間。是故,直到他因爲忍耐不住咳出聲音來了才叫沈煙發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沒想到自己這一咳,就造成了如此的尷尬境地。

“出去!”沈煙拿手指着大門毫不客氣的下着驅逐令。

蝰羅直視着他,“不出去。”

“你……!”

[蝰羅,不許兇他!]察覺到二人間不甚愉快的氣氛,豹子靈直接命令自己的屬下不得忤逆沈煙。

[是。]蝰羅垂首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