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張勇搖醒他說武漢到了,陳海松才起身整理了下皺巴巴的軍服走到飛機門邊,適應了一下外面強烈的陽光和溼熱的空氣,已經是中午了。?。。看見停機坪邊上站立着八路軍武漢辦事處主任董必武、軍事處長李濤陪着一位空軍上將向這邊走來,連忙跳下飛機迎了過去。
到了近前認出來了是陪着蔣介石在西安事變中死裡逃生自己身負重傷的軍事委員會侍從室主任兼辦公廳主任錢大鈞,怎麼成了空軍上將了?緊跑幾步,立正敬禮:“演講錢長官,國民革命軍第八戰區司令陳海松奉命來到,請訓示!”
錢大鈞在廬山見過陳海松兩次,對他小小年紀屢獲功勳頗爲讚揚,他當年在日本士官學校進修也是充滿英雄情結,後來在保定軍校、黃埔軍校任教把自己的激情努力教授給年輕軍官,無論是軍事素養還是文化素養要求都很嚴格,很受蔣校長器重。是委員長五虎上將、八大金剛中的一員,和劉峙、顧祝同、蔣鼎文一樣,身居高位聚斂財貨貪圖享樂,名聲漸壞。
見這個裡的高級將領聞召即來很欣慰,滿臉淺笑着回了軍禮,和陳海松熱情地握了握手。“好好,來了就好,你是抗日英雄,出生入死屢建奇功,我是專程接你的。”
陳海松忙謙虛地說:“海松惶恐,您是軍中前輩,北伐戰爭中功勳卓著、指揮飛機轟炸日本大快人心,是晚輩們進修的榜樣,怎好勞動大駕。”
錢大鈞聽着很受用操着濃重的蘇州官話說:“你不必恭維我,我對自己是很瞭解的,練兵還行、文筆尚可,軍事指揮乏善可陳,在江西跟毛先生、朱將軍打了好多年勝少敗多。好在咱們兩家息兵合作,不用再兵戎相見,國家之福啊。不然有你這樣的勇將還不把我們這些老頭子攆到山上去呀!”
“長官說笑了,海松立志在國戰中爲民族謀幸福、爲民衆保平安,絕不會對同胞舉起屠刀的,如今大敵當前國共兩黨自當精誠團結和衷共濟,過往不堪回首,前路還需披肝瀝膽。”
“你有這樣的胸懷不簡單,委員長聽說你要來很是開心,就派我專程前來驅逐,我也很想和你好好聊聊,就跑來了。咱們這就走吧。”
陳海松慢慢和董必武、李濤見了禮,說回頭去醫院探望周副主席,隨後上了黑色福特汽車揚塵而去。車上才知道錢大鈞得罪了不少人,侍從室主任幹不下去了,在老友何應欽的協助下,宋美玲的支持下謀到了航空委員會主任的肥缺,過得很滋養。
由於日機要挾,運輸機降落在城外的黃陵磯附近,驅車近一個小時才趕到漢口一座不起眼的飯店,見到了和一樣消瘦枯槁的蔣委員長、風采依舊的蔣夫人和依然樸實的像箇中學教員的侍從二室主任、宣傳部副部長陳布雷先生。
見禮已畢,蔣夫人和錢大鈞告退找地方談生意去了,諾大的客廳裡只剩下蔣介石、陳布雷和陳海松三個人。蔣委員長看他穿着沒有軍銜標誌皺皺吧唧普通的八路軍粗布軍裝、打着綁腿、穿着布鞋一副奔波勞頓的樣子,心裡有些不悅:“聽說你到東北去了,情況怎麼樣啊?”
陳海松正襟危坐在沙發邊上,保持着軍人的儀態,欠身答道:“打下平津才知道日軍大批武器物資都是在東北生產的,東北成了侵華日軍主要的物資供應地,而東北沒有一支部隊存在等於是默認了滿洲國的合法地位。海松是國家軍人,是第八戰區司令,眼看着國家版圖分裂、資源被奪、民衆塗炭情何以堪?自認爲有責任去那裡宣示主權、反抗侵略,憤而率麾下六千兒郎挺進東北。”
“壯哉陳郎!虎將也!盼着這一天六年了!”陳布雷書生意氣聽陳海松說的激昂,深受感染,大聲叫好,蔣介石也是頻頻點頭讚許。
“是的,我們知道此行承載着全國人民收復失地的重託厚望,明知那裡敵人力量雄厚也勇往直前地殺了進去。奈何東北敵僞猖獗、民衆附逆者多,日軍七個師團,六個旅團級守備隊、29個皇協軍混成旅團,加之有空軍助戰、兼有發達的交通網線,來去如風,使遠離後方的我軍處境艱難,缺糧少彈、無處安身,只能呆在山裡慢慢適應環境、徐圖發展。
張鼓峰事件後,日軍東北部隊傾巢出動,我軍壓力頓解,於昨日凌晨突入奉天,擊斃日軍奉天最高顧問三木少將,警務廳長岸谷大佐、憲兵司令今村中佐以下400多人。
擊斃皇協軍第一軍管區中將司令王靜修、奉天地區警備區少將司令張益三、第一教導隊少將隊長呂衡,第一混成旅少將旅長董國華以下3000多人。
俘虜奉天省長蔡運升、騎兵第三旅少將旅長趙秋航、第二混成旅上校旅長高明以下3500餘人,破壞奉天兵工廠、鞍山鋼鐵廠、撫順煤礦、本溪鐵礦。
另外俘獲日籍、滿籍工廠管理、機械、化工、電器、礦山、冶煉工程師、技師近萬人準備押往包頭參加工業建設。工廠礦山中做工工人三萬多人有近萬人願意離開奉天前往包頭。
卑職昨日正在前線指揮,聞聽國府召見,立即起程,行色慢慢、軍容不整,請委員長恕罪!”
驟聞捷報出人意料,勝利者是不該遭到指責的,蔣委員長正憂愁怎麼把東北扔給了,怎麼才能把它納入國家管理之下呢。看陳布雷努力壓抑着心中的狂喜,興奮地漲紅了雙頰,意識到不能冷了民衆的信心,故作欣喜地說:“原來是這樣,我說幾個月沒聽見你的動靜,原來是在醞釀大的行動。大捷空前!大捷空前!有你們在後方襲擾,小日本一定是雪上加霜,對武漢會戰是一個巨大的支持。第八戰區僅憑數千人深入虎穴還創下如此功勳殊爲不易,國府要通令嘉獎。佈雷先生,今天就發佈戰報,傳令嘉獎。”
“是!”陳布雷興奮地醞釀起嘉獎措辭。
蔣委員長則對着陳海松關懷地說:“我從恩來那裡聽說你主動進軍東北宣示主權非常讚揚,但不斷擔心你們的安危。當初漢卿也曾組織平津的東北軍試圖反攻,到頭來十幾萬人逡巡在熱遼邊界難以寸進,在飛機大炮下損傷慘重不得不放棄了東北全境。
東北淪喪長達六年無力奪回讓我痛心疾首、寢食難安。而今國家罹患政府艱難,無力顧及邊地,幸虧有你這個智勇雙全的大將坐鎮北地令我老懷得慰,來,來,來,爲了你的勝利我們喝一杯。”說着舉起面前寬大辦公桌上的水杯,遙遙一舉,抿了一口。
陳海松也端起茶几上宋美齡剛剛沏下的新茶,舉了舉吹開冒着熱氣的婺源春芽送到嘴邊意思了一下,放下茶杯說:“委座爲國事勞累舉世皆知,東北淪喪雖有‘攘外必先安內’政策的失誤,然當時即便舉國決戰也是同樣的結局。可惜當時沒有認識到日本帝國主義的野心之大,及時調整國策結束內戰、整軍習武、發展軍工,以致如今依然勢弱。
卑職以爲國共兩黨乃是自家兄弟,有些爭論也可調理,日寇兇頑,必以亡我國家爲目的,是我中華兒女共同的敵人。誠如委座所言‘如果戰端一開,那就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在海松看來,抗戰一年來,我們雖然丟失了大片國土,但國共更團結了、民衆更有信心了、部隊更有經驗了。
只需我們放棄兄弟間的嫌隙,同仇敵愾對付日寇,前方後方緊密協作,收復失地、光復河山指日可待!”
蔣委員長心裡不爽,面子還是很友好,鄭重地點點頭。“此言在理,恩來也常常說求同存異加強互信,我想兩黨都會吸取歷史上的慘痛教訓,現在我們做的就很好。東北這步棋走的很好,國家需要在那裡宣示主權。你們抓住的的那個蔡運升我知道,初年36歲擔任黑龍江的政務廳長,中東路事件後代表政府與蘇俄談判,據理力爭,雖以失敗告終頗有才華、氣節。
如今投靠溥儀一定是眷戀故鄉、保護鄉梓之意,你能夠跟他好好談談,如果他有意歸附可委以遼寧抗日政府主席之職,與你的部隊配合掌管東北抗日大局。當然你的部隊不能優待,你把帶兵將領報上來,正式發佈爲遼寧遊擊縱隊少將司令之職。”
陳海松深知此老慣會見縫插針,還沒咋地呢就開始摻沙子,正色說道:“國府行政職權我作爲軍人不便干涉,但我覺得任命敵僞官員擔任地方要職需要慎重。試想一個官員隨波逐流、賣身投靠侵略者,不管動機如何、過去功績如何,影響都很惡劣。一旦形成慣例,敵後將領自然不肯拼命抵抗,選擇歸降敵寇,將來政府還會重用。卑職不希望左右逢源、首鼠兩端、危害國家利益的人不遭到懲處反而高升。
當前國家疲弱首在官員畏懼,是非不明、品行不端,處處事事從個人私利着眼,官員沒有氣節、將軍沒有勇氣,勢弱變節、臨陣脫逃,這樣的人如何能夠表率民衆、弘揚正氣、統領軍隊謀取勝利。爲國家未來計海松還請委座三思!”
陳布雷對國府裡蠅營狗苟、軍隊裡貪生怕死見得多了,作爲一個正直的多數人附和道:“此言不虛,開戰以來種種敗相無不說明當權者貪鄙無能、德行虧缺,以致戰局糜爛,蓋因懲戒不夠、褒獎不公,拼死者無功,戰敗者得賞,確實難以樹立正氣,請委座三思。”
蔣委員長沙子沒摻成,還受了一頓挖苦,又不好堅持,把話題引開:“啊,此事以後再議。東北下一步作何打算?”
“我軍雖有攻擊,弱勢明顯。我們的原則是堅持下去鼓舞民衆、乘虛而入伺機而動。力爭在明年把部隊擴大到一萬人的規模,處理後勤補給的問題。聯合當地抗日武裝發起對礦山工廠的破壞性襲擾。”現在還不能暴露實力,只好隱瞞。
原來實力不濟,倒是放心不小,想了想試探道:“聽說那裡有很多蘇聯人支持的抗聯部隊,你們沒有取得聯繫嗎?”
“聯繫是有的,卑職希望他們加入我軍,但十幾個軍只有幾千人,多是綠林出身,裝備不足、缺乏鍛鍊、軍紀很差。卑職自顧不暇無力扶持他們,留了一些青壯其他的予以遣散。東北天寒地凍、遍佈敵僞,生存艱難,我軍不經過三年以上運營很難形成要挾。”
原來如此,能呆下去張學良早打回去了還輪到你去爭功!他又擺出長者的口氣說:“你是第八戰區司令,不要把精力過多耗在東北,平津綏晉冀察都是你的防區,應該在那裡採取更多行動,多打勝仗。自從你去了東北,八路軍似乎不如以前活躍了。”
“委座明鑑,我軍整編時只有六萬餘人,撒在廣大的敵後真的就像掉進了大海,現在華北敵人有五個師團,完成了戰略進攻任務全力控制交通線和大中城市,修築碉堡壕溝,組建治安軍,隔絕我軍各部聯繫。我軍現在孤懸敵後、糧食彈藥軍餉全靠繳獲,發展緩慢。
杉山元來到華北後,敵人改變策略固守據點步步蠶食,得到了運動中消滅敵人的戰術基礎,缺乏重裝備難以發動攻堅作戰,只好深入到廣大的農村,動員更多的人投身到抗日事業當中,壓縮敵人的佔領區,多是以營連爲單位破壞敵人的運輸線,影響較小戰果很大。
我估計我們在華北的襲擾戰術很快就會遭到報復性清剿,重兵集團的掃蕩將考驗我們的游擊戰術和戰鬥素質,同時也爲我軍贏得了戰機。委座大概不相信,我軍將士並不怕敵人的進攻,對攻起來才能分散調動敵人,運動中集中優勢兵力殲滅孤立冒進之敵。”
“這是貴軍的慣用戰術,屢試不爽,部隊卻做不來,讓人難以理解。”陳布雷不覺又插了一聲長嘆。
“佈雷先生可能不知道,運動戰也是會用的,臺兒莊戰役中孫連仲將軍、張自忠將軍的陣地阻擊與湯恩伯將軍的迂迴包抄就很讓我欣賞。部隊人多勢衆完全能夠留出機動兵力迂迴穿插,包圍消滅一股敵人。兵法雲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就是這個道理。這樣的勝利是我們主動出擊取得的,震懾作用極大。可惜這樣的典範戰役組織的少了些,多來幾次局面就完全在我們的掌控之下了。”
委員長聽出他的不滿情緒,擡高聲音說:“你似乎對前期的作戰有看法呀?”
陳海松下決心要和蔣介石認真談談戰略戰術,不管能否出任第九戰區司令官,必須協助認識自身問題,儘快整頓改善,不能按歷史上的老的失敗道路走下去。他毫不迴避應聲說道:“不瞞委座說,我雖在東北心繫中原。國內的戰局也牽動着我的神經。我認爲大片土地的淪喪國力差距是一方面,指揮水平、鍛鍊水平的差距更需要總結。
部隊系統太多相互不相統屬無法形成合力;部隊層級太多,前線消息傳送緩慢無法做到快速反應;戰術上習慣於陣地防禦正面阻擊,又無重火力支援,以添油戰術拼消耗,缺少機動兵力的側擊包圍,難以在近戰夜戰中發揮我軍人數優勢和輕武器優勢。還有一點地方部隊裝備確實很差,步槍才配發到一半,士兵毫無技能可言,這樣的部隊上去也發揮不出作用。
最不能原諒的是從上到下不思進取,在我們自己的國土上喪失了以我爲主主動進攻的精神,坐等敵人進攻。第六師團孤軍深入現在攻擊受挫、滿營傷病,卻沒有人去圍繞着他設想進攻計劃,幾十萬大軍被幾萬敵人牽着鼻子走,實在是讓海松引以爲恥。”
被一個年輕人毫不留情地揭傷疤讓蔣委員長很沒面子,他壓着怒氣沉聲說道:“戰前你就說過,可是這些歷史痼疾,豈是發幾句牢騷能夠改變的,我蔣某人也想把日本人打出去,可一年來就是這樣的結果,我也很痛心,你有辦法改變這種現狀嗎?”
陳海松對這樣的答覆很失望,沒好氣地說:“軍隊都在委員長掌握之中,物資都在國民政府統籌之下,各方大佬也在委員長麾下效命,我一個小小中將哪有這個權利去改變。真要改變只能是委員長下定決心,自上而下,統一籌劃。
我想雖有難度,也不是不可能。八路軍裡就沒有什麼派系,戰區到軍到師到團軍令十分暢通,全軍執行同一個鍛鍊標準,武器裝備、軍事技能、戰術要求完全相同,戰役中各部奮勇不打折扣,雖然人少還是勝多負少。”
陳布雷知道他說的在理,部隊的確統一,可蔣先生實在是有心無力,註釋道:“這正是委座羨慕毛先生的地方,我們也想改變的,可方方面面的利益都得平衡以至於遷延至今、積重難返,大戰迫近更不好自亂陣腳了。你想贏得勝利還需要怎麼做呢?”
“先生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剛纔所說的幾項對勝利的影響極大,不從根本上處理,那就只好用更多的犧牲去拼了。不過海松不斷不理解的是國民政府自北伐開始就是以消滅軍閥,統一政令軍令爲革命的目標,爲什麼這麼多年依然是表面的統一,對軍閥的遷就就是對民衆、國土的不負責任,難道我們丟的土地、百姓還不夠多嗎?統一軍制就那麼難嗎?”
見陳海松不停地抨擊政府,蔣介石決定放棄使用這個刺頭,再有才不服從領袖都不能使用,太危險。他冷冷地說:“你對國府沒有信心,對武漢會戰也沒有信心,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