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儇世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夏夕。那次他被人發現渾身溼淋淋地躺在儇府的圍牆外之後脖子上就多了兩個傷疤,因爲太過於明顯,父親一直讓他用繃帶包着,除了父母親之外從來沒有人看到過。爲什麼,爲什麼眼前的這個人會知道?對了,那次自己好像是因爲看到姐姐跳下去所以纔跟着跳下去的,難道說……
“儇世……”
夏夕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別的詞了,只覺得眼前一黑,暈倒在冰涼的石板上。
儇世撿起地上的包袱,慢慢地走近夏夕,蹲下身去注視着那與自己極其相似的眉眼,伸出手去,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孤身一人躍上了屋頂。
夏夕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館自己的那個房間裡了,後來才知道是首先脫身的小綠聞着氣味一路找來,幾位師兄才能在偌大的洛阜城裡將昏過去的自己找回來的。小綠對它那個靈敏的鼻子相當滿意,一直在那邊嘮嘮叨叨。直到孟敵把它和狗聯繫在一起才安靜下來。又是一場人鳥大戰。
夏夕從回來之後就一直有點失神,看到孟敵和小綠打打鬧鬧也沒有反應過來。猶豫了一會,回到房間拿出了昨天晚上畫的畫就往街上走去。
陽光如一雙溫柔的大手,撫摸着這個世界上的萬物。感覺熙熙攘攘的人羣和自己彷彿置身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夏夕懵懵懂懂地一路走着,隨便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把畫掛了起來。
心裡面彷彿有一股熱流,洶涌着想要冒出來,夏夕將一張空白的畫紙貼到牆上,拿出炭條細細地描摹着。月光下那雙帶着淡淡無奈的眼睛,那雙曾經在自己面前流着淚的眼睛,那雙屬於儇世的眼睛慢慢地在畫紙上浮現出來……加上輪廓分明的鼻子,倔強地微抿着的脣……
當夏夕意識到自己正在幹什麼的時候,那個黑夜中略帶憂傷的少年的臉已經漸漸地在畫紙上浮現出來了……
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儇世曾經來過這裡嗎?雖然那孩子真的殺了人,可是,自己卻還是不希望他被抓到……自己,果然也是自私的吧……
夏夕苦笑着在那張臉之外添上如瀑般的青絲,垂肩的雲鬢,精緻小巧的耳環,然後又細細地勾了一遍嘴脣。竟然是個相當漂亮的美人呢。不過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姑娘好畫藝!能夠把自畫像畫得這麼傳神,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幾人吧!恕在下孤陋寡聞,這畫材,卻是從未見過。”耳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夏夕轉過頭去,發現自己的身旁正站着一位錦衣的男子。這個世界真的是盛產美男呢。又是一個極品。長長的睫毛,明亮的眼睛,輪廓分明的鼻子,線條優美的嘴脣。雖然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身上卻有着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勢。他應該是那種已經習慣了在高處俯視衆人的人。
不過,總覺得這眉眼好像似曾相識……
此刻,那男子的眼睛裡正閃着異常熱切的光,夏夕記得第一次見到自己喜歡的那個漫畫家時也是這樣的表情。世道真的變了,現在竟然也有人用這種眼神看着自己了。
夏夕禮節性地一笑:“這位公子相貌堂堂,小女子生平最喜歡替好看的人畫像,公子如果願意,小女子可以免費爲公子畫一幅。”
“啊?!”那位男子一愣,隨即優雅地一笑,“卻之不恭。”
拿出新的畫紙,貼起來,夏夕靜靜地盯着那男子看了好久,那男子竟然被看得臉微微有些發紅。夏夕嘴角一勾,轉身面對着畫紙,從容地描摹起來……
簽下“薇薇安”這個筆名,夏夕摘下畫把它遞給了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
“薇薇安,好奇怪的名字!”那男子接過畫,盯着簽名處看了好久。
“那是筆名。”
男子擡起頭來,微笑着望着夏夕:“敢問姑娘芳名?”
夏夕輕輕地搖搖頭,淺笑着:“名字不過是個代號,筆名和真名又有何區別。公子叫我薇薇安就好了。”
那男子似乎有些失望,隨即點了點頭,露出一個讚賞的微笑。
“姑娘,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
“公子請說。”
“在下想要買下這幅畫。”那男子伸出纖長的右手食指指向牆上的那幅所謂的自畫像,“在下知道這一舉動有些唐突,不過還是希望姑娘能夠割愛。”
夏夕愣了一下,這幅畫如果賣掉怎麼說都不是很好。如果有人不小心認出上面的人就是儇世那就麻煩了。
夏夕露出爲難的神情,猶豫了好久纔開口道:“這幅畫是小女子的自畫像,如果貿然將它賣與他人終究是不妥。”
“是嗎?在下唐突了。”那男子的眼中閃過無法掩飾的失望。
夏夕頓了一下,隨即嫣然一笑:“不過如果公子真心喜歡,小女子倒可以考慮一下。畢竟小女子拋頭露面在街上賣畫也不過是爲了求財。如果公子開的價能讓小女子滿意,小女子願意轉讓。”
既然那人把這幅畫當成了我的自畫像,如果我把自己僞裝成一個一心求財的庸俗之人,說不定反而可以起到更好的隱藏作用。有誰會把長安第一富商的兒子和街頭庸俗的賣畫女聯繫在一起呢?
那男子淡淡一笑:“姑娘請開價。”
夏夕明顯感覺到他眼中那熱切的光已經暗了許多,再神聖的藝術一旦沾染上銅臭,都會顯得庸俗下來。那男子現在一定有些失望吧。說不定還以爲夏夕剛剛的舉動是欲擒故縱吧。
“一百兩。”夏夕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眼前的男子。
“姑娘畫藝高超,一百兩太少了。小墨,給這位姑娘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那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帶嘲諷的微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夏夕。
一個身穿黑衣、面無表情、侍衛樣的男子拿出一張銀票遞了過來。
“謝公子。”夏夕一陣激動,一把接過銀票,臉上的笑容無比燦爛。
那男子輕輕地搖了搖頭:“姑娘明天是否還會再來?”
“當然不會了。既然我已經有錢吃飯了,何必自討苦吃再在太陽底下曬着。”
“是嗎?可惜了。”那男子說着,微笑着環顧四周。
夏夕這才發現自己的四周已經圍滿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興致勃勃的表情,對着夏夕的畫指指點點,還不時地交頭接耳幾句。
“老身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沒有看到過有人能畫畫畫得這麼像的呢。看看,這鼻子,這眼睛,這張臉跟真的一樣……”
“是啊,是啊,從來沒見過這麼像的畫……”
“姐姐,能給我也畫一張嗎?”夏夕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正用髒兮兮的小手拽着她的衣角,黑亮亮的眼睛滿是熱切的企盼。
“小狗,你在幹什麼呢?”
“爹,我要……”
一雙大手一把將孩子提起,一個重重的巴掌甩了下來,“連飯都吃不飽,你還想要這個。快,跟我回去!”
“哇……”孩子吃了一巴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姑娘,別介意。孩子還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一個同樣衣衫襤褸、滿臉皺紋的中年男人一邊陪笑着,一邊又一掌朝那孩子打去。
“住手!”剛剛買畫的那個男子一聲怒喝,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手。
那中年男子一怔,呆呆地愣在了那裡。
“來,小弟弟乖,別哭了,姐姐給你畫。”夏夕憐惜地將那孩子抱過來,柔聲安慰着。就算是在這樣繁華的城裡,依然也會有人在生存的邊緣苦苦地掙扎吧。那孩子現在應該還無法理解貧窮的定義吧,當然也無法真正明白大人眼中的苦澀。
“這位公子,您別爲難這位大叔。大叔,您過來,我給您和這位小弟弟一起畫一張,您別擔心。我不收您的錢。”
剛剛買畫的男子眼中流露出讚賞的神色,夏夕心裡一苦,剛剛辛苦營造的市儈嘴臉應該已經在瞬間土崩瓦解了吧。
嘆一口氣,拿起炭條,慢慢地勾出一幅父慈子孝圖。畫上的孩子在風中快樂地奔跑着,身後的父親望着孩子的背影,臉上掛着欣慰的笑容。希望那孩子能夠常常露出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容。
送走了那對父子,夏夕無心再畫,慢慢地收拾起畫攤。衆人也漸漸地散去了。把最後一張畫卷起,夏夕提着畫材,準備回醫館。剛一轉身,冷不防,撞到了一個人。擡起頭,只見對方雙目含笑,靜靜地望着自己。這人正是剛剛那個用一千兩買走夏夕那張所謂的自畫像的男子。
“姑娘畫藝高超、秀外慧中。在下李辰峪,希望能和姑娘交個朋友。前面不遠處就是洛阜最有名的醉香樓,如果姑娘不嫌棄,在下希望能夠請姑娘到樓上一敘。”
有人請客,當然求之不得,更何況請客的人還是讓人心曠神怡的絕世美男。夏夕淡淡一笑:“榮幸之至。”
從無名山到洛阜,夏夕一行人一直風餐露宿,幾乎沒有吃過一頓好的。夏夕望着桌上精緻的菜餚愣住了。
什麼玉蘭豆腐、翡翠蝦仁、珍珠鱖魚、白雲豬手、珊瑚牛肉……全是夏夕聽都沒有聽說過的菜。每一盤都像是一件藝術品,夏夕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下筷。
李辰峪根本連筷子都沒有碰,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夏夕:“姑娘的畫材很特別,敢問姑娘師從何人?我很想拜訪一下尊師。”
“咳,咳……”
師從何人?當然是我的美術老師啦,可是我的美術老師在現代。我總不可能告訴你說我的老師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吧?夏夕一愣,不小心被剛剛塞進嘴裡的蝦仁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李辰峪好心地遞過一杯水來,夏夕看也沒看,一飲而盡。回過神來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水,而是酒,度數還挺高。在現代的時候夏夕就最怕喝酒了,再加上儇劫這個身體一直住在山上,根本從來就沒有沾過酒,想要不醉都難。最重要的是眼前的這個人底細不清,連是敵是友都還不清楚。如果他是什麼歹人,真的是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夏夕暗叫一聲不好,立刻感覺到胃裡有一股熱氣漸漸地竄了上來,大腦變得昏昏沉沉的,整張臉更是熱得像火燒一樣。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李辰峪的聲音彷彿來自某個遙遠的時空,空洞而悠遠……
夏夕擡頭迷迷糊糊地望了李辰峪一眼,接着“砰”的一聲趴到了桌子上,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