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柺和尚的模樣有些驚愕,看起來似有不信,因爲他從未見過像唐善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
唐善最是看不得他這種的眼神,這是一個臨死之人無辜、無奈加無助的目光,像是奶奶臨別時的最後一眼,徑直刺入他的內心深處。所以他急忙移開目光,道:“好!好!好!不就是幾顆佛珠嗎?我隨便找個小和尚送給他就是了!”
“好!你肯答應就好!”雙柺和尚擼起袖管,只見他的小臂也開始變黑,不禁苦笑一聲,道:“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要記住,無論何宗何派,只要是修士,便要以斬妖除魔,拯救蒼生爲己任。天下武修已經沒有了聖地,祭壇被封、聖火被滅、宗邑被毀,武宗的新一代掌教大修士再也無法出世。如果你出世,希望你可以去見三大宗族的掌教大修士,以他們的法力,只要他們肯出山或是指派其他大修士爲你驅除心魔,你就再不會遭受邪魔的侵擾,可以回覆良善本性。”
唐善傻笑一聲,道:“既然他們法力如此高強,爲什麼還要毀滅武宗,只管驅除那些武修的心魔,讓他們爲修界出力豈不是更好?”
“驅除心魔豈是你想象的那樣容易。”雙柺和尚氣道:“入世越久,心魔越重。實力越強,心魔越是難以驅除。況且進入修士的元神爲其驅魔要耗費十倍的真元,修法之人誰不想得道昇天,位列仙班,誰願意爲了一個武修耗費真元?”
唐善咧着嘴道:“聽你的意思,即便我想要請三大宗族的掌教爲我驅除心魔人家也未必願意幫忙,是不是?”
雙柺和尚的表情有些尷尬,道:“如果你能請得他們出山,我想他們應該會幫你這個忙!”
“你想?應該?”唐善瞪大了眼睛,道:“恐怕我跑去人家的山門前,沒見到什麼掌教大修士不說,自己反倒被他手下那些修士抓了去,先被放光了血,再被曬成人幹了吧?”
“有這個可能!”雙柺和尚直言相告,道:“但你如果不想淪爲邪惡的武修,只能有這條出路!”
“我靠!”唐善跳開三尺,道:“我出世以後是變成武修,不是變成傻逼。你以爲我看不出來,你給我指的是條死路!”
“如果你不肯驅除心魔,九龍佛珠會把你變成一個無比強大而又無比瘋狂的武修,天下修士即將面臨一場浩劫。整個修界會變成千裡血染,萬骨哭鳴的人間地獄。”雙柺和尚渾身發顫,瞠目怒吼道:“等你闖下驚天大禍,諸神就會降臨,把你打入阿鼻地獄,封印在只有黑暗的地獄最底層,讓你永世不得轉生。”
唐善似乎嚇傻了,心裡也有些怕怕,怔怔的道:“你不過是一個道修,你的佛珠能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看你現在不是道宗的掌教也該是位大修士了。”說到此處,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所以你一定是在嚇唬我,想要騙我去送死!”
“阿彌陀佛!”雙柺和尚豎起手掌道了聲禪語,喃喃自語道:“小僧出世百年,一心拯救天下蒼生,更曾許下宏願,如不斬盡天下妖魔,誓不得道。而今小僧形壽將盡,但卻一手鑄成大錯,百年功業盡毀,再也不敢奢望歸返西天極樂。還請佛祖把小僧打入阿鼻地獄,以示懲戒!”
唐善嬉笑着道:“大和尚,你下不了地獄!既然你以斬妖除魔爲己任,而且堅持了一百多年,我看你歸返西天之後會被封爲一尊羅漢。”雖是嬉笑,可他不忍見雙柺和尚自責,所以全然一副佛祖的模樣,先行給雙柺和尚進行了賜封。
“小施主不可妄言!”雙柺和尚眼見自己的胸口也已經開始變黑,嘆息搖頭,道:“小僧雖然出世百年,可道法尚淺,看不透九龍佛珠的宿命,悟不出小施主日後是魔是神!”他將雙掌並在胸口,宛如一尊參禪的佛像,又似已然頓悟,溫聲道:“修界雖然存在於天界與人界之間,上通九天,下達人世,可它也應該有自己的孽緣。因果循環,善惡相濟。小施主爲禍修界之日,或能造就一代大德,爲我修界重降祥瑞。小僧明白了,一切都是劫數,劫數難逃!”說完,他緩緩閉上雙眼,儀態祥和,氣息漸弱,似是將要圓寂的模樣。
“大和尚,你明白什麼了?”唐善明明知道他即將圓寂,可還是忍不住氣道:“我剛剛說你是羅漢,你就擺起了羅漢的臭架子,還真把自己當成羅漢轉世了?你說說,我怎麼就是修界的劫數?我怎麼就要爲禍修界?你說我爲禍修界也就罷了,還弄出個大德來對付我,恨我不死是不是?”
“多行善事,自得善果!”雙柺和尚沒有睜眼,喃喃道:“紫焰散人雖是道宗棄徒,但卻精通妖法。身爲他的弟子,南北雙玄也絕非善類,他們幫助那個妖女所營造的這個玄清別院簡直就是一座墳場。未免妖孽橫行,爲禍人間,還請小施主親赴顯靈宮去見邵元節,將這裡的情況告之與他。待他去龍虎山上清宮稟報此事,道宗便會派遣門下修士搗毀此處妖巢!”
“唔!”唐善應了一聲,暗道:“早就猜到你臨死前一定會託付這件事!按理說,見見邵元節,說上幾句話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可誅滅月瑤的勢力對我有什麼好處?月瑤的確很妖,也很可怕,但如果能爲我所用……拯救蒼生關我鳥事?要是我真的可以掌控月瑤,那麼除掉楊騰爲奶奶報仇豈不是易如反掌?”他偷偷打着自己的鬼主意,臉上不經意閃現奸笑,“我現在知道了玄清別院這個養妖藏屍的鬼地方,豈不是等於抓住了月瑤的把柄。如果她對我有害無利,我隨時都可以舉報她的惡行,藉助道、法、魔三宗修士的力量將她剷除……”
唐善正在暗暗得意,打着他的如意算盤,便聽雙柺和尚催促道:“小施主快快離去,小僧即將烈火焚身,必將招來那些妖孽,如……唉!”他想說明引來玄清別院那些弟子的後果,可卻聽到索索有聲,當即住口,嘆息一聲,因爲他知道卑鄙無恥的唐善已經逃之夭夭!
雙柺和尚的面目也變得漆黑,手足、四肢以及那雙神木拐開始冒出縷縷青煙。
但聽“嘛咪”有聲,卻是他在圓寂前仍然不忘詠誦經文。
“嘛咪”聲也傳在唐善的耳中,雖然他已在數十丈外,可雙柺和尚低沉的誦經聲卻有如驚雷般震動着他的腦海。猝然回首,但見五彩霞光直射雲霄,雙柺和尚年似不惑,方方正正的臉孔如在眼前。相識一場,這還是唐善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他的模樣。
火光沖天,雙柺和尚的臉孔逐漸變得模糊,繼而消散在無窮的黑夜之中。
唐善已在百丈之外,悄悄躍上一株大樹,隱身其內。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嗖嗖嗖之聲相繼傳來。小路上,樹林間,一條條人影飛速掠過,逐漸遠去。緊接着,雙柺和尚焚身圓寂的方向傳來人語。距離太過遙遠,即便夜深人靜,可還是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但唐善知道他們一定已經發現了大和尚的遺骸,一邊詫異雙柺和尚竟然會反其道而行之,一邊慶幸終於完成了月瑤交待的任務。
很快,人聲再又遠去,該是南北雙玄帶領一衆弟子返回了玄清別院。
“他們真的會帶走大和尚的骨灰嗎?”唐善心存疑問,畢竟他曾許諾爲大和尚收屍,所以想要返回一觀究竟。可他最終還是放棄了此念,因爲他清楚的意識到,南北雙玄和一衆弟子絕對不敢違抗月瑤的命令。
“此處絕非久留之地!”唐善暗歎一聲,悄悄竄上樹梢,飛身掠去。
兩個時辰之後,圓月當空。
唐善已經遠在玄清別院百里之外,趁着皎潔的月色,邁着四方步,大搖大擺的踱在官路上。
“壞了!”原本悠閒的唐善停下腳步,猛地跺了下腳,急速奔出。因爲他突然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要緊事,便是趁夜潛入亂民的大帳,刺殺匪首師尚詔。
奔行在官路上的唐善不停的辨別着路前的情況,此地距離鳳陽城還有數十里,等他趕到之時天色必定已經放亮,哪裡還能刺殺師尚詔。他只盼能夠遇到一隊趕夜路的人馬,搶匹馬代步,或許還能趁夜趕到。
官路上靜悄悄,別說趕夜路的人馬,就連鬼影也不見。可唐善的臉上卻忽然露出了笑容,因爲他看到了一條小路。他曾在進入亂民營地之前勘察過這條小路,並把它作爲萬一發生不測,衆人撤離的退路。而且他還知道這條小路距離鳳陽城不足十里。
沒有絲毫猶豫,唐善已經竄入小路。
小路上山入谷,崎嶇難行。唐善仰仗着一身武功,渾然不懼,奔行的速度並不比在官路上有所減慢。可他只顧着趕路,卻忘了留心小路兩旁的狀況。
腳下先是一軟,他根本沒有理會,人在空中調整身形,繼續奔進。
腳下又是一軟,他不能不心中生疑,可腳下還是未停。
當腳下第三次發軟的時候,他終於不能不停下腳步。但他的目光卻沒有看向身下,而是瞪得溜圓,直視前方。
剛剛是一處山坳,樹蔭濃密,月光無法射入,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小路兩旁的樹影,並藉此趕路。可這裡卻是一處山崗,皓白如霜的月光徑直潑灑在山崗上,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唐善看到的是屍體,一具,兩具,三具……一具具的屍體散亂的延伸着,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即便他有目數羣羊之能,但卻根本數不清遍佈在山崗上的屍體究竟有多少。而且所有的屍體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沒有人頭!
眼前的一切使得唐善的內心開始震盪,如此慘烈的景象本該是震驚,可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的內心爲什麼沒有震驚,而是似水波一般泛起陣陣漣漪。
有一種詭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是一個武修,殺戮是你隱藏在內心的本性。等你出世的時候,這樣的景象還會令你感到興奮,因爲它將激發你嗜殺的武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