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千仙洞的出口開在內院院門旁側的隱蔽處。八位手持黑色鐵槍的男子明爲看守院門,實爲守護千仙洞內的藏藥房。
唐門老太的雙眼注視着捏在手中的一顆色已灰白、風化變質的藥丸。
老太一邊行入內院,一邊對跟在身後的唐老太太道:“老嫂子?唐大哥臨終的時候是如何交代的?”
唐老太太道:“先夫臨終前曾有過交代,如果家門生出變故,可來蜀中唐門,求老太收留!”
老太道:“老身的確欠有唐大哥一個人情,老嫂子尚若早早拿出此物,老妹子自當相見,又何必在門外哭跪,還要親身涉險,去闖那千仙洞!”說着話,已經來到門前,將唐老太太讓入房內。
兩個貼身的丫鬟面面相覷,立在門邊。唐中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驚異之色。四十年來,從未有客人進入老太的房內,可老太今日卻一反常態,破了先例。只有跪在一旁待罪的小云面帶喜色,終於止住了身軀的顫抖。
老太站在廳內,喚道:“賜座,看茶。”
兩個丫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的看向唐中。唐中低聲催促,“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二人這才醒悟,急忙跑去準備。
老太有些尷尬,道:“老妹子這間屋子向來不見客人,也沒有多餘的椅子,又沒有備茶,要老嫂子看笑話了!”
“老太客氣了!”唐老太太道:“老婦站着就好,也不口渴。老婦只求老太看在同是唐姓祖宗的面子上,爲老婆子那枉死的十三個兒子報仇!”說着話,她慢慢屈身,顫顫巍巍的跪在老太的身下。
老太急忙將她攙扶起來,嘆道:“有什麼話不好說?您這樣不是折老妹子的陽壽嗎?”
丫鬟擡了兩把椅子,端了壺熱茶,進了廳來。老太將唐老太太讓坐在椅子上,再又親手奉上一杯熱茶,道:“有什麼話不防慢慢說,我欠着大哥一份人情,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絕不會推辭。”
老太坐在了上首,示意虎子也坐。虎子倒還懂些規矩,哪裡肯坐,站去奶奶身後。
唐老太太道:“善兒,你來給老太講講吧!”虎子當即便將十三位叔伯被害的經過講與老太來聽。
聽得虎子講罷,老太眼中已有怒火,氣道:“這老頭這是該千刀萬剮!老嫂子,你放心,既然你的兒子乃是因爲我們唐門才慘遭殺害,老太絕對不會坐視不理!還有唐元霜,老太絕不輕饒!”
虎子聽着老太信誓旦旦,嘆了口氣,道:“唐家奶奶要是聽到了那人的名字,恐怕就不敢爲我奶奶報仇了!”
“誰?”老太不屑的道:“放眼天下,只要不是嶽逍遙和楊騰,你那十三位叔伯的血仇包在老太的身上。”
虎子搖着頭道:“巧了!兇手正是楊騰!”
老太一怔,道:“噢……是他?這件事……”面帶難色,吞吞吐吐,不敢作答。
唐老太太一聲嘆息,站起身來,道:“老太既有難處,老婆子這仇……不報也就是了!”話剛出口,老淚已經奪眶而出。
“別……別……”老太起身趕來,扶着唐老太太坐下,道:“楊騰乃是邪派之首,身邊又有六大長老相護,想要動他可不是件簡單的事。老嫂子還是先在唐門住下,等妹子想出良策再行相商。不知老嫂子意下如何?”
“那便討擾了!”唐老太太再次起身,道:“等那楊騰伏法,老婆子血仇得報,老婦立即告辭!”
“唐中?”老太看去門外,道:“先請本家老嫂子住在老爺子的房裡。”
唐中聞聲入耳,只覺得心裡“咯噔”一響,愣在門外,竟然忘記了應答。
老爺子的房間代表着唐門的門主之尊,豈可允許外人入住?
“唐中?”老太的催促聲又起,道:“小云也不必跪着了,從今日起,便讓小云貼身伺候老夫人。”
“是!”唐中急忙應聲,示意小云去攙唐老太太。
老太將唐老太太送出房門,安撫之言剛欲吐出,眼中突現寒光,驟然回首,向着虎子看去。
虎子並沒有隨奶奶離去,而是大刺刺的坐在廳內的椅子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返回的老太。
老太坐回到廳首的太師椅上,手中擺弄着茶杯,道:“你叫什麼名字?”
虎子笑道:“唐善。”
“噢!”老太點了點頭,道:“有事要和奶奶說?”“只是一個問題。”“問。”“你打得過楊騰嗎?”“打得過怎樣,打不過又怎樣?”“如果你打得過楊騰,我便拜你爲師,我來爲奶奶報仇。”“你?”老太笑了起來,道:“可惜……唐門的武功從不外傳!”
虎子道:“你是說,即便你打得過楊騰,你也不肯收我爲徒,授我武功?”
老太搖頭苦笑,道:“楊騰被邪派奉爲天尊,老身豈是他的對手!”
虎子無奈的站起身,垂頭喪氣的向門外走去。突然,一股細小的“沙沙”聲自虎子懷裡傳出。虎子怔了怔,將手伸入懷中,拎出了裝有金蠶的金絲籠。
老太看在眼中,神色一凜,道:“金蠶?”
虎子徑自點着頭,臉上帶出憂慮之色。金絲籠內的蜀錦已經被金蠶啃食乾淨,該是它變爲成蟲的時候。
老太終於明白唐老太太和虎子爲何可以平安闖過“千仙洞”。金蠶乃是天下第一蠱毒,其它毒物心生畏懼,自然要遠逃避讓。虎子懷揣金蠶,便似唐門弟子手中提了盞驅蟲的香爐,有驚無險。
“是時候了!”虎子抓出金蠶,捏在兩根手指間,突地一笑,看向老太,道:“不知道這隻蠶好吃不好吃?”
老太神色劇變,死死的盯着虎子的手。她敢保證,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會蠢到自吞毒物的地步。她也敢保證,即便是“妙手仙姑”水靈兒親至,也不敢把身爲天下第一蠱毒的金蠶吞到肚子裡去。
虎子的舉動終於令老太面露驚愕之容,只見他仰起頭,張大嘴,將金蠶拎在脣上。
“不!”老太的雙眼瞪得銅圓,就連聲音都已經變調。可虎子又是一笑,手指鬆開,將金蠶丟在嘴裡,再又喉嚨翻滾,竟然真的將它吞到了肚子裡去。
這便是毛紀秘密傳授與虎子的破解之法。一面之緣,虎子對他的方法也沒有把握。表面來看,虎子依舊對着老太嬉笑,全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可他的心裡便如同揣了只兔子,怦怦的亂跳。
“你……你……”老太離座,指着虎子的手指微微顫抖,道:“你吃了金蠶?”
虎子張了張嘴,以證明金蠶確實被他吞了下去,道:“味道還不錯,像一塊牛肉。”他心懷忐忑將金蠶吞下,哪裡嚐出了什麼味道,不過逞強之言罷了。
老太拄着柺杖,蹣跚踱步,足足圍着虎子轉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在虎子身前止步,嘆道:“好吧!既然你把金蠶吞下了肚去,老太收你爲徒也就是了!”
虎子學着她那般勉爲其難的樣子也嘆了口氣,道:“不好吧?既然你不是楊騰的對手,我學了你的武功一樣打不過他,學來何用?”
老太呆在當地,疑問道:“你說什麼?不好?”
虎子道:“不好!”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大搖大擺的行出了門去。
老太的房間排在女眷諸房的最外側,向西便是其他女眷的庭院。虎子不知道奶奶所在,信步拐去了西側的小徑。
人影一晃,一杆漆黑的鐵槍橫攔在虎子身前,持槍的男子乃是看守院門的八人之一。
虎子看去,道:“幹什麼?”
男子道:“老爺子的房間在外院,內院爲女眷所在,不得亂闖。”
虎子剛要轉身,冷眼瞥見他這杆通體漆黑的大鐵槍,道:“這杆槍很沉吧?”
男子冷冷的道:“要不要試試?”也不待虎子應答,將鐵槍拋在了虎子手裡。
虎子剛剛將鐵槍接在手中,只覺得槍頭猛然一沉,“當”的一聲點在了青石地面上,禁不住道:“很沉!真的很沉!”幸虧槍頭點地分擔了鐵槍的重量,否則他怕是真的抓握不住。
男子單手取回鐵槍,面無表情的道:“走吧?”
虎子轉身擇路,向着院門行來,道:“你的槍有多重?一百斤?兩百斤?”
男子道:“八十一斤。”
“哦!”虎子一邊走,一邊道:“要是與你交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男子道:“爲什麼?”
虎子道:“這麼沉的鐵槍,舞動起來會是多大的力道?不管什麼兵器,被它碰到就得震飛離手!”
男子道:“走你的路。”手腕輕挑,用槍桿推了推虎子的屁股。
虎子扭頭瞋目,氣道:“力氣大就了不起嗎?牛拉千斤,還不是一樣被人宰了吃肉?”
男子道:“不服氣?”
虎子道:“不服!”
男子道:“院外比過。”
“好!比就比!”虎子怒氣衝衝的跨出了院門。
把守院門的其餘七位持槍男子對他們置若罔聞,任由他們步出,在院外當中站定。
虎子看看自己的雙手,再看看對方手中的鐵槍,道:“我也要杆槍。”
“呼”的一聲,一杆鐵槍奔虎子飛來。虎子哪裡敢接,急忙跳開。一人一晃,丟來鐵槍,看守在院門外的一名男子竄至,再將鐵槍抄在手中,瞥眼看來,道:“你不是要槍嗎?”
虎子先是點了點頭,再又搖了搖頭,道:“你的槍太重,我耍不來。”
“給他杆木槍!”也不知拋來鐵槍的男子向誰喊話。再去看他,他已經站回原位,依舊手持鐵槍把守在院門外,便似從來未曾動過一般。
一位身背鋼刀的唐門弟子跑出,手持一杆木柄長槍,站在一旁。與虎子相對的男子點了點頭,道:“給他。”唐門弟子跑來虎子身前,奉上長槍。
虎子接槍在手,耍了兩下,道:“來。”
男子道:“若我出槍,你現在已經沒有了性命,還是你出槍吧!”
“好!”虎子斜身搶步,“唰唰唰”扎出三槍。
男子單臂持槍,橫裡一掃,已然將攻在身前的三槍全部封住。可他並沒有趁機反攻,而是靜靜看來,冷聲道:“五虎斷魂槍?”
虎子笑道:“你倒是識貨。”
男子道:“可惜火候不足!”說話間,一槍刺出。
這一槍快若閃電,根本不容虎子作出任何反應。等虎子發覺他已出槍,黑色的槍尖已經刺在他的喉嚨前,相距不足一拳。
虎子的鬢角偷偷滲出一滴汗珠。這滴汗珠不是因爲一槍落敗所產生的震驚,而是一槍斷命所帶來的驚恐。
唐中站在虎子的身旁,三根手指捏在了槍頭。如果不是他的來到,剛剛的一槍已經刺穿了虎子的咽喉。
虎子的臉上擠出尷尬的笑,道:“好槍法!”
男子冷冷的道:“對你還用得着槍法嗎?”縮回鐵槍,步入內院,在屬於他的看守位置站定。
唐中注視着虎子,正色道:“如果你還想活命,就要記住我的話,不要再招惹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