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到吳淑芳身邊,他蹲下身子,查看吳淑芳的瞳孔,而後又做了別的檢查。最後站起來。
“怎麼樣?”一個頭發花白的領導問道。
“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餘院長。”醫生說。
“確定嗎?”
“確定。”醫生點點頭。
“那就擡去太平間吧。這邊趕快和家長聯繫,艾院長。善後的事情一定要處理好。我會把這件事和上級彙報的。”餘院長說。餘院長是學院的一把手。
“我會處理好的,餘院長。”艾院長說。艾院長就是艾貞子的父親艾教授。
“還有,你通知馬主任調查清楚事件的前因後果,要給家長一個交代。”
“我會的。”
我的頭嗡嗡作響。
有兩個穿白色服裝的人把吳淑芳擡上擔架。他們擡着吳淑芳往校外走。醫院就在學院的對面。
我跟着他們一起往校外走。隨同的還有班主任和艾院長和另兩個學校領導。
“你就不要過來了。我去和醫院聯繫。你抓緊時間和家長聯繫上。”艾院長對班主任說。
“好。我回去翻翻通訊錄,還不知道吳淑芳家裡有沒有電話號碼。”班主任說
“也可以打到家長的單位上。叫單位派人通知。”艾院長說。
“艾院長,吳淑芳的父親就在省城。”我說。
“你怎麼知道?”班主任說。
“他和衛生局的局長在一起。”我補充道。
“是省衛生局嗎?還是衛生廳?是哪個局長?”艾院長問我。
“應該是衛生局。劉局長。”我說。
“那你趕快和衛生局聯繫上。餘院長正要把這件事向局裡彙報呢。”艾院長吩咐一個領導。那個領導即刻轉身離去。
“要不要和公安局聯繫?”另一個領導問道。
“餘院長會考慮的。”
到了醫院,吳淑芳被擡進太平間。艾院長去找相關的負責人。我和班主任和另一個領導在過道上的排椅上坐下來。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程主任?我當老師這麼多年也沒有碰上過這樣的事。”班主任很煩惱。
“是啊,這也太意外了。”程主任說,“她會不會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比如失戀或者別的什麼。”
“這種事我們哪裡知道?大學生談戀愛比比皆是。對了,鄭啓航,吳淑芳不是和你關係最好嗎?好像還是同鄉。”班主任問我。
“我今天中午和吳淑芳以及她爸爸在一起吃飯。”我着實有點緊張。但我還是不想隱瞞太多。
“這樣啊。那麼這中間沒有發生什麼不愉快嗎?”
“是啊。”程主任補充說。
“沒有。我因爲喝了點酒,不想去上課,便回我租的房子休息了。她是徑直去學院的。她還答應幫我向老師請假。”我的心臟跳得很快,“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徐崢平來敲我的門,我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
“那就怪了,那她回學校肯定碰上了什麼不愉快。這一點,她同寢室的同學或許瞭解。胡老師,你記得去問問她同寢室的同學。”程主任說。
“我會記得的。就不知道這中途她有沒有回寢室。鄭啓航,吳淑芳送你到你住的地方是什麼時間?”班主任說。
“這個……”我的心跳更快了,“我,我喝多了點記不得了。”
“你好好想想。我想你在外面吃午飯,回來肯定比較晚吧。”班主任進一步分析。
“我真記不太清楚了。”我從排椅上站起來,以掩飾自己的慌張。
班主任和程主任對看了一眼。我往前走了幾步。
太平間的門已經關了。我想象着吳淑芳躺在裡面的情景,一時難以相信她真的離開了人間。她等於是我間接殺死的。是我那一巴掌促使她選擇了主動結束生命。如果我不給她一巴掌,她不會這麼極端。一定是這一巴掌讓她徹底絕望了。
又或許,我不該出現在主教學樓的樓頂。會不會我不出現在主教學樓樓頂吳淑芳就不會把雙臂想象成翅膀呢?否則,她何以在樓頂上猶豫那麼久?如果她有必死之心她一上樓頂就縱身往樓下飛躍了,人們看到的絕對是她躺在地上的樣子,而不是引來這麼多人圍觀。
又或許,她就是要以這種方式吸引我的到來。她就是要當着我的面結束她的生命。她就是要讓我看見她飛躍的場面從而讓我一輩子愧疚。
……
艾院長回來後不久餘院長帶着三個穿公安制服的人來了。負責太平間的人把進入太平間的門打開,餘院長和艾院長以及公安人員走了進去。我們想要進去,但是被攔在了外面。
我內心愧疚而又恐懼。餘院長他們不會注意那個已經模糊的巴掌印,但是公安人員是肯定會注意到的。他們會追究這個巴掌印。這應該是調查瞭解吳淑芳自殺的原因的重要線索。那麼我是坦白呢還是隱瞞?如果我坦白,我會不會被判刑,他們會不會抓我去坐牢?
我的恐懼感逐步蓋住了愧疚感,不由得在過道里來回踱步。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那一行人從太平間出來。我看見一個公安人員掃了我一眼。這一眼讓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餘院長交代了艾院長几句便和公安人員離開了。
“有什麼情況嗎,艾院長?”程主任問道。
“有嗎?”班主任說。
“別的情況都沒有,只是發現死者的臉上有一個巴掌印。”艾院長說。
“巴掌印?這麼說吳淑芳在此之前肯定和什麼人發生過爭執並且被對方打了一巴掌,是這個巴掌促使她走向極端。”班主任做如是推測。
“對。這是我們接下去要調查清楚的主要任務,以便給家長一個交代。對了,小嚴還沒有回來嗎?”艾院長說。
小嚴應該是那個回學院打電話與衛生局聯繫的領導。
“嚴主任還沒有回來。”程主任說,“可剛纔據鄭啓航同學說,吳淑芳中午都和她爸爸在一塊吃飯,還送鄭啓航回他的住處,因爲鄭啓航喝醉了,這一巴掌應該就是她從鄭啓航的住處回到學校這一期間被人打的。”
“是這樣嗎,鄭啓航?”艾院長看着我。
“是。在此之前我已經和班主任把情況說清楚了。只是我因爲喝多了一點酒,忘了吳淑芳是什麼時間返回學校的。”我說。
“做醫生的,尤其是外科醫生要少喝酒,更不能喝醉。”艾院長厲聲說道。
“院長批評的對。”我說。
這時,我看見那個回學校打電話的領導——嚴主任——向我們走來。
“怎麼樣?打通電話了嗎?”艾院長急切地問道。
“打通了,打通了。”嚴主任說。
“和死者家長聯繫上了嗎?”
“這倒沒有。我是打通了衛生局的電話。他們說一定會想辦法聯繫上劉局長。”
“這個?家長會不會已經離開了劉局長?”艾院長皺起了眉頭。
“這個同學不是說劉局長和家長在一塊嗎?”
“他們應該在一塊。”我說。
“但願吧。如果他們在一塊,那麼家長今天就可以到醫院來,這是最好的。這種事情,家長越早知道越好。”艾院長心情顯得很沉重。
程主任招呼艾院長在排椅上坐下來。
我往外走。
“鄭啓航你要去哪裡?”班主任問道。
“我去醫院門口等吳叔叔。”
“哪個吳叔叔?”
“就是吳淑芳的父親啊。”我說。
我穿過醫院大廳,然後走到醫院門口的街道上。因爲是下午的緣故,醫院大廳空空蕩蕩的。導診的護士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崗位。
街道上風比較大。我看見一張紙片在街面上“跳舞”。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樹已經長滿了新綠的葉子。
我站在這樣的梧桐樹下等候吳淑芳父親的到來。每一輛駛來的黑色小轎車我都以爲是吳淑芳父親的車子,但是都不是。這樣的小轎車越來越近我的心跳就會越來越快。
我想着怎麼和吳淑芳父親交代。有一點可以肯定,絕對的真實情景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
也不知道過去了半個小時還是一個小時,總之給我的感覺是太漫長了,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醫院門口,吳淑芳的父親和那個司機先後從車子上下來。
我趕忙跑過去。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吳淑芳父親說,“小張不是說已經把你們送到了你住的地方嗎?怎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
小張應該就是他的司機吧。
“我,我也搞不清楚。還是先去看看吳淑芳吧。我帶你們去。學校領導和班主任都在那裡。”我強自鎮定。
“那走!”吳淑芳的父親甩開手臂往醫院裡走。
司機掉頭把車開走了。
我小跑着走到吳淑芳的父親前面把他帶到太平間。
艾院長想要和吳淑芳的父親說什麼,但是吳淑芳的父親推開艾院長徑直進了太平間。艾院長陪着進去。
不一會兒太平間裡便響起男人特有的嚎啕大哭的聲音。我的眼角跟着溼潤了。我不由得回想起吳淑芳在華安二中操場割脈自殺的場景。我的足球滾向她自殺的位置,讓我發現了安靜地躺在草地上的她。我把她背去醫院救了她的生命。
誰想最終竟然我斷送她的生命呢?這真讓我想不通。上蒼既然安排我挽救她的生命何必又要安排我結束她的生命?
如果吳淑芳終究逃離不了這種安排,上一次的挽救又有多少意義?
我正這麼想着,吳淑芳的父親從太平間走出來。
他走到我身邊,抓住我的一個手臂,“我要單獨問你幾個事?”
“單獨問我?”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