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戰場

士兵深呼吸,他看向身旁的戰友們,試着看清他們的臉龐,可在這昏暗無光的世界下,唯一的光源,似乎只剩下了熊熊戰火。

他們的臉龐被頭盔的陰影遮蓋,其上又掛滿了潮溼的泥土,狼狽不堪。

“往後撤!”

士兵對着其他人大吼着,前方的戰況已經不是凡人能涉及的了,妖魔突破了防線,和鎮暴者們打成一團,像他們這樣的士兵,留在那裡也只是送死。

那是名副其實的戰場,不斷的炮火轟鳴中,樓羣坍塌,變成了一地的廢墟,大雨內澇,一片屍山屍海。

“我說……”

士兵還想催促着,可他剛觀察完戰況,回過頭卻對上一張猩紅的臉。

戰友伸出手,大概是想將他推開,但遺憾的是,他已經沒有力氣這樣做了。

銳利的尖爪從積水下擡起,刺破了他的胸口,勉強地轉過頭,只見一頭妖魔被壓在碎石之下,它的半截身子已經沒了,內臟與碎肉流了一地,可它仍活着,併發出致命一擊。

“啊!”

士兵尖叫着,或許是恐懼,也可能是憤怒,他將彈藥全部傾瀉,把眼前的妖魔打成肉泥。

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氣貫入肺中,帶來真切的清醒。

根本沒有時間去悲傷,他狼狽地爬了起來,費力地逃亡着,在他身後鋼鐵與焰火齊鳴,數不清的彈丸貫穿了血肉,進而打在廢墟上,濺起灰塵碎石,噼裡啪啦地落在水面上。

呼嘯的風聲響起,一頭妖魔衝破了雨霧,朝着士兵揮起利爪。

死亡的陰影籠罩,他的呼吸爲之一停,但很快又更加爆裂的鳴響掩蓋住了妖魔的嘶吼,只見妖魔的身體開始扭曲、脹破,一把巨大且銳利的大劍從後方破開了妖魔的胸膛,用力地蕩起,將整個上身切斷。

鮮血如大雨般落下,呆滯的瞬息裡,原罪甲冑再度邁步,將殘破的頭顱徹底碾碎,巨大的猩紅在水面上擴散着。

“哈……哈……”

士兵大口喘着氣,這短暫的幾十秒內他經歷了數次的生死,這一切來的太快了。

“長……長官?”

士兵認出了原罪甲冑,上面有着騎士長的特殊標識,只是此時上面佈滿了污漬與劃痕,他也是勉強才辨認了出來。

高文沒有迴應,原罪甲冑一隻手握緊了大劍,另一隻手擡起甲冑火銃,在街道燃起一道熾熱的火流。

燦爛的光芒之後,映照着漆黑的身影。

更多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笨拙的幽浮屠們堵住了街道,它們試着重新組建防線,幾秒後新一輪的炮擊開始。

火光、爆炸、衝擊。

視野之內,又一棟建築傾倒了下去。

高文監聽着頻道內的聲音,但其中迴應的只是嘈雜的鳴響,侵蝕的干擾下,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其他人的聲音了。

他們在孤軍奮戰。

“先離開這裡!士兵。”

高文提起些許的力氣,對着身旁的士兵說道,但除了重複的廝殺聲外,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原罪甲冑微微低頭,高文透過面甲看到了士兵,他半躺了下去,臉色蒼白。

在他的後背處,有着一道巨大的傷疤,血肉綻開,露出白骨。

誰也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受傷的,也不清楚這傷勢是誰造成的,可能是妖魔的利爪,也可能是紛飛的彈片,總之在這地獄的戰場之中,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絕大部分的人都和士兵一樣,怒吼着,戰鬥着,然後稀裡糊塗地死掉。

呆滯的目光盯着高文,士兵的屍體漸漸地被猩紅的積水蓋住,就像沉入深海一般,消失不見。

沒有多餘的感情,高文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原罪甲冑機械式地舉起大劍,在燃料消耗殆盡前,繼續向前。

“記得那些牧師們這樣講過。”

高文自言自語了起來,這種情況下,每次說話都消耗着巨量的體力,但他還是止不住地說着,彷彿這能維繫他最後的理智。

“地獄是罪人的居所,有着惡魔日夜爲伴。”

大劍將妖魔連同着牆壁一同擊碎,原罪甲冑一擊過後,拄着大劍,不知何時,鋒利的它也佈滿了豁口,就像一把沉重的頑鐵,只剩下了猛砸的能力。

“可再仔細講起來,那些牧師們也不清楚地獄到底是什麼樣,畢竟他們是要上天國的人啊,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知曉地獄的模樣呢?”

高文嘟囔着,疲憊的臉龐上露出笑意。

他現在知道地獄是什麼樣了。

就是眼前的這副樣子。

高文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了,倒不是說死亡的來襲,亦或是這滿地的屍骸。

一張又一張熟悉的面孔離去,他本該悲傷的。

在成爲騎士長的這麼多年裡,他一直是負責巡遊狩獵妖魔的,早在生死之間遊走了不知道多少回。

現在高文所感受到的,只有簡單的麻木而已,無論是死亡,還是焰火,妖魔與人類,在這近乎無休止的輪迴下,似乎都失去了其原有的意義。

這就是地獄,在無盡的輪迴之中,喪失所有的感情,只剩下了麻木不仁,宛如一具具迷茫的活死人。

如今支撐高文繼續走下去的,似乎只剩下了來自淨除機關的命令,他已經不再是人類了,僅僅是執行着命令的機器,龐大機械上的一個齒輪,在鏽死崩潰前,固執地執行着命令。

他不爲此感到悲傷,只要他還活着,就會有更多的人免於這樣的災難,同時他也很慶幸。

“珀西瓦爾你可真走運啊。”

高文露出苦笑。

成羣的妖魔壓垮了幽浮屠們的臨時防線,絕大部分被後方的鎮暴者攔截住了,但仍有幾頭衝到了高文的眼前,原罪甲冑舉起大劍,卻遲遲未能斬下。

高文在想此刻自己的那位同僚在做什麼,她應該舒舒服服地躺在病牀上,以高文對珀西瓦爾的瞭解,這種時候她應該在呼呼大睡,畢竟對於她而言這是難得的假期。

至於睡不着?

這不太可能,那個傢伙向來心大,哪怕妖魔推進到死牢的邊緣,她也會安然睡下。

有時候高文還真羨慕這樣的傢伙,因爲她們都活的很輕鬆,想必之下,自己就顯得各外沉重。

妖魔的利爪近在眼前,高文的神情略顯恍惚,可下一秒再度變得兇悍起來。

這是他的假象。

看似疲憊的軀體再度驅動,立起的大劍當頭斬下,一擊便劈開了妖魔的頭顱,連同着胸腔、腰椎乃至胯骨一同劈開。

鮮血飛揚間,原罪甲冑橫起大劍,扭轉着腰身,一記橫砍將另一頭妖魔攔腰斬斷。

每一擊他都用盡了全力,因此有細密的蒸汽沿着原罪甲冑的腋下、腰側溢出。

“繼續!”

他嘟囔着。

高文不能倒下,如果他倒下了,就沒有人攔着這些妖魔了,它們會先將市民吃個乾淨,然後繼續深入舊敦靈。

這樣的話,核心的死牢也難以倖免,而那個在病牀上酣然入睡的傢伙,也需要再度拿起武器,哪怕拄着柺杖。

這是沒辦法的事,一些人的輕鬆,勢必需要另一些人的負重。

嘴上痛罵着珀西瓦爾的沒心沒肺,但高文不介意這些,甚至說,他更願意是自己來承擔這些。

“補上!”

原罪甲冑揮手,更多的鎮暴者快步挺進,它們大多身上都帶着傷痕,僅僅在後方重新填補燃料後,便再度迴歸戰場。

爆炸聲沒完沒了,因爲之前的某次爆炸,他們直接炸塌了整個街道,現在地面完全陷了下去,變成一片猩紅的小湖,裡面堆滿不同的屍體。

“物資到了!”

武裝鐵蛇在後方遠遠地停下,這種情況下,所的武裝鐵蛇都被調出,它們運送着物資,支援着防線。

逆模因子彈被重新填補,密集的火力網將突破的妖魔再度逼退了回去,鎮暴者們踩在屍體上,擠壓出猩紅的液體,有的則爬上了倒下的鐵骸上。

在這屍體的堆積下,很多鎮暴者與幽浮屠的殘骸都匯聚在了一起,變成了一道鐵鑄的城牆。

“把它們逼退!快!”

有鎮暴者高聲吼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妖魔的攻勢被再度擊潰,而他們要搶回守衛的防線。

刺耳的尖嘯聲響起,一道螺旋矛劃過視線,將一頭鐵甲的妖魔貫穿,矛頭所攜帶的力量極大,粉碎了整個胸膛不說,還將其狠狠地釘在了一旁的建築上。

經歷了這麼多的轟擊後,建築再也難以支撐,轟然倒下,將屍體徹底掩埋。

破碎的瓦礫間,有穿行的佚名停下,他看到一張照片從灰塵間落了下來,可不等他看清照片上的人物,它便被猩紅的積水吞沒,再無蹤跡。

“佚名們,還有什麼辦法嗎?別藏着掖着了。”

原罪甲冑隨意地拖起一具幽浮屠的殘骸,這東西的裝甲要比原罪甲冑的厚的多,用力地掰扯下,一面佈滿凹痕的裝甲被它當做盾牌拿在手中。

“佚名和你們沒什麼不同,說到底我們只是有了逆模因加護的普通士兵而已。”

有佚名回答着高文的話,他臉上盡是污血,高文看不清他的樣子。

“所以呢?”高文問。

“所以我們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佚名的回覆很是冷淡,也有可能是他太累了,累的已經調動不了什麼情緒了。

“真遺憾啊……”

高文看着火海里躍動的身影,它們彷彿無窮無盡般,怎麼殺也殺不完。

“這有什麼遺憾的?”佚名不理解,“我們以前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高文略顯意外,只是面甲遮住了他的表情,佚名能看到的,只是一個傷痕累累的面甲而已。

“就這樣,看似不可能贏的戰爭,一次又一次……”

佚名說着,似乎想起了什麼。

“難道你們每次陷入這樣的絕望時,都奢望有什麼東西來救你們嗎?”

“確實,我們管那個東西叫信仰,奢求所謂的神來救我們。”高文回答。

“那所謂的神,有來救你們嗎?”

佚名問着,他握着折刀,踩在屍骸之上。

高文和其他人站在了一起,他們就像一排正欲衝鋒的槍騎。

“大概……是沒有吧。”

高文仔細地想了想,記憶裡確實沒有過。

雖然有些人,嘴上神神叨叨的沒完,虔誠的不行,但實際上所謂的神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大家都是這樣,徒勞地信仰着,然後在祈禱聲中死去。

“這不就得了?爲什麼要把自己的功績,冠於所謂的神呢?那明明是你們自己做到的。”

佚名又說道。

高文似乎有些理解他的意思了,他能嗅到寒風裡吹來的血腥,強敵近在眼前。

“是啊。”

他喃喃自語着。

沒必要期待別人,高文會守住他的道,就像曾經無數次的戰鬥一樣。

迸發的轟鳴震碎了所有人的思考,大家只剩下了殘忍的本能,揮起武器,架起盾牌,數不清的槍火燃起,和越過防線的妖魔撞在一起。

蕩起劍刃,碎肉漫天。

異國的人們聚在了一起,有的揮起戰斧,有的劈下大劍。

尖爪與裝甲摩擦着,激起重重火花,有的鎮暴者倒下了,還有的失去手臂,但還固執地揮起拳頭,砸斷妖魔的脊柱。

逆模因子彈在激烈的戰場間穿行,佚名們遊走在死亡的邊緣,子彈精準地命中一頭又一頭的妖魔,將一息尚存的它們徹底殺死。

高文衝在最前方,他就像切開水流的礁石,無論敵人多麼猛烈,依舊無法撼動。

有利爪切進了裝甲的縫隙,他隨即夾緊了關節死死地卡住,令其難以更進一步,可還有更多的尖牙落下,有頭妖魔直接抱住了原罪甲冑的頭顱,用力地啃噬起了面甲。

能清晰地感受到頭盔被壓癟,但很快妖魔便被一旁的鎮暴者清除,頭盔被用力地拔起,高文疲憊的臉暴露了出來。

雨水嘩啦啦地打在臉上,弄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只能高舉起裝甲的殘片,遮住大雨,疲憊地揮砍着大劍,直到將所有的妖魔斬殺殆盡。

熾熱的閃光劃過天際,它高懸於天際之上,而從執焰者的角度看去,能觀察到數不清的血肉與鐵骸匯聚在了一起,它們相互疊加着,猶如一道堤壩般橫跨着戰場之上。

雙翼收攏,如流星般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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