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得很慢,等走到城門前時,天已矇矇亮。對面走來一人,一身素衣,卻戴着同我一樣的斗笠,腰上纏的那一圈,不像是普通的腰帶,相較起來要更細一些,顏色也是詭異的黑裡泛着紅,就像——常年侵染鮮血的馬鞭。
和那人插肩而過時,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我微微斜眼,猛然拔出劍回身刺向那人,劍尖地上那人脖子上的同時,對方也剛好取下那條所謂的腰帶輕輕一抖纏上了我的脖子。
“哎,麻煩!你瘋了?對於許久不見的同伴一上來就是一劍,我這鞭子可不長眼。”對方氣呼呼地嚷嚷起來,一把扯下斗笠。
我慢慢收回劍,又取下脖子上的鞭子,淡淡道:“林巖,你功夫退步了,出手慢了。”
“胡說什麼?!”林巖又把鞭子纏回腰上,擡頭露出一張生得濃眉大眼的臉道,“雖然我這一個月都在爲了任務而奔波,可是一有時間就在練功,能退步?倒是你,一個月不見這心眼兒又見狠了,連同伴也殺!還是救過你的同伴!”
我並不回答,只是快步朝城門外走,身後那人也不依不饒地跟上來,嚷嚷着喊:“你說說,那勞什子的玄天門不是已經沒了嗎?那個變態的女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你反而越來越陰沉了……”
出了城,在一片樹林裡走了一會,實在受不住身後那人的嘮叨,終於停下步子,問道:“你不是去做任務麼?”
林巖“唔”了一聲,道:“不過是殺一個魚肉百姓的小官兒罷了,不差這點時間。”
“小官?那你爲何準備了一個月?”
“這個嘛……”林巖偏偏頭露出無奈的表情道,“路上被一個姑娘給纏住了,我不過順手收拾了幾個欺負她的流氓,她就硬說要跟着我,唉,女人……麻煩啊!”
我看了他一眼,偏過頭繼續走。
“哎,你等等!你還沒說你怎麼變成這樣的!你是不是又偷着練玄天門裡的陰邪功夫了……”
我猛然回身,逼到他眼前道:“休要再提玄天門三個字。”言畢轉身,足下一點飛掠而去。
玄天門。
那是既給我重生,又幾乎完全毀了我的地方。
掠過不遠,林巖難得嚴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骨,城內起火了。”
我聞言身形一頓,在一棵樹上停了下來,轉身回望,果然看見京城內一股濃煙翻卷而上,伴隨着若隱若現的火光,就算在青天白日之下也格外明顯。
我本來無意理會,但看着起火的方向,不由一愣,隨即運起內力向城中急速趕去!
那個方向……正是不久前我才駐足看了許久的小客棧的方向!
小小的客棧原本就只有三層樓,此時已完全被火海吞噬,火焰的最高處甚至比客棧還高,正張狂地搖曳着。火焰以客棧爲中心迅速朝四周擴散,一時間臨近的人都尖叫着往外跑,也有人拿了水桶不停地滅火,可惜火勢太大竟不是一時能控制得住的。
“麻煩!你幹什麼?!不怕被火吃了?”林巖跟着我趕到,站在我身後埋怨道。
我盯着客棧的門看了一會,卻沒見一個人出來,目光一沉對着身後的林巖道:“把你的鞭子借我。”
“啊?幹嘛?”林巖疑惑道,卻還是抽出腰上的鞭子遞給我,絮絮道,“你可得把我的寶貝鞭子收拾好,別弄壞了,它可跟了我好多……”
然而未等他說完,我就持着鞭子奔到客棧門前,在鞭子上注入內力猛然朝火堆甩了出去,纏到橫在門前的一根圓木上,足下運力,把那根圓木帶着向後拖了出去!
“啊啊——我的寶貝鞭子!”在林巖淒厲的叫聲中,我再一次以同樣的方法拖出了剩下的擋在門前的幾根圓木,終於把客棧的門口打開了一個缺口!
雖然缺口打開了,但是火勢還是很大,入口處幾乎已經被火擋住了。我略一思忖,一把奪過旁邊一個正在滅火的人手上的木桶,把一桶水從頭澆了下去。
“麻煩你瘋了?!你要幹什麼?!”林巖看到我的動作顯然已經猜到我要幹什麼,大聲喊起來。
我沒有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足下一點便朝門內衝了進去!
一進入客棧,即使全身都被水浸溼了,我也依然能感受到其內部灼人的溫度!最折磨人的是嗆鼻的濃煙,堵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微彎着腰,時不時躲避着坍塌下來的梁木,四處找尋着那個瘦高的身影。
然而視線所及之處只是一片火紅。
“……小黑!”啞着嗓子,我終於喊出了這個已經五年沒有出聲叫過的名字,我從來都只敢在心裡輕輕念上兩聲,“小黑!”
我不停地喊着少年的名字,像是要把這五年的分喊夠,但始終沒有迴應。
在一樓遍尋不着,我正欲往二樓去時忽然聽到一聲極其微弱的聲音:“小……骨……”
猛然回頭,不管正在塌落的梁木,幾步跨到聲音傳來的地方,眼前的場景卻讓我目次欲裂——少年整個下半身被壓在一根燃燒着的巨大梁木下,懷裡還緊緊護着已經昏迷過去的小玉!
“小黑!不要睡!”我對這少年喊了一聲,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少年聽到我的聲音,掙扎着撐開雙眼,看到我眸色裡上過一絲亮光,喜道:“小骨……真的、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我點了點頭,擦掉少年臉上的黑灰,“你聽我說,我現在要移開你身上的木頭,可能會有點痛,但你千萬要撐住,不能暈過去知道嗎?!”
小黑吃力地點點頭。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站起來,看了看那根梁木,大致比了一下位置,然後抽出腰間霜劍,手起劍落,將那根木頭從中斬成兩段,然而斷口處依然壓在小黑腿上。
“你忍一忍。”我想揮鞭子用剛纔打開客站門口的辦法移開斷木,卻發現由於這根木頭實在太粗,鞭子沒有辦法完整地纏上一圈,不能使力。眉頭微皺,卻只有片刻猶豫,我把鞭子收回腰間,手上運起內力,徒手去搬那兩截斷木。
入手的灼熱叫人難以忍受,皮肉燒焦的臭味和手上的劇痛融合在一起,刺激得我眼前發花!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疼痛了?
我低喝一聲,終於將兩階斷木移開,卻發現自己的皮肉竟然因爲高溫和斷木黏在一起了!
我心下大驚,然而看到已經痛到連下脣都咬得血肉模糊,兩條腿都被壓已經變形的小黑,再也顧不上痛,猛然使力擡起自己的雙手和斷木分開,竟是生生扯下一塊手心肉!
鮮血流出的感覺因爲過於劇烈的疼痛已經感受不到了,我走到小黑身邊,一邊一個扛起地上的兩人,朝門外走去。
行至門口時,門已經被燒的嚴重變形,片刻耽擱不得,我雙臂一震,先把身上兩人弄出門,自己待要出門時,卻聽得林巖一聲嘶喊:“麻煩!小心!”
隨即我直覺眼前晃過一大片火光,面前的門甚至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救全部坍塌下來,擋住了我所有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