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手心傳來刺痛感,這一耳光我用的力氣不小,那張白皙的臉上很快就發紅發腫起來。
雙手在我身上肆掠的人終於因爲這幾耳光停下了動作,頭歪向一邊,像是懵了一樣,並沒有立刻轉過頭來,而是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傷口,然後慢慢收回手。在地上坐了好一會,他才用尚顯沙啞的聲音道:“明天你到府上來,記得喬裝一下,我把你安排進王府做事。記住,不要輕信任何人,燕王府裡形式複雜,除了我安排給你的人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入夜天氣漸涼,你快先回去吧,不要着涼了。”說着,站起來理了理衣裳,緩步離開,再沒看我一眼。
我坐在地上,渾身虛軟地靠在樹上,摸到身上破爛的衣裳,苦笑了一聲,勉強合攏衣襟,扶着樹幹搖搖晃晃地朝客棧走,一雙腳似乎踩在棉花上,腦子裡渾渾噩噩地想着一些東西。
十四歲那年,是我記憶比較模糊的一年,現在想起來,大概是因爲在那一年被進行了記憶更換的緣故,可是具體爲何有發生了些什麼事卻是記不清了。可是偏偏就記得一個人,少年絕望到空茫的眼睛不論時隔多久想起來都會覺得震撼。至於承諾……那個關於一生陪伴的承諾我又怎麼會忘了呢?當時或許並沒有在意,可是後來每每想起來,我都會想起少年聽到這句話時眼睛裡一閃而過的光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說什麼也不願意再放手了。
可是,正因爲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承諾,我纔會這麼害怕面對他,甚至不惜以惡劣的言辭來傷害他。我自認爲不是個什麼好人,可以說是自私也不爲過,說出的話也不在乎什麼言必行,但對於沈笑,我確始終懷着一種類似於虧欠的心情。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實現那個承諾的,可是他又將那句話看得那麼重要,幾乎成了他活下去的動力,我一直都不敢想,若是我真的失信於他,他到底會變成怎樣?我不敢想,所以,我不得不採用另外的方法來讓他淡忘當年的那個諾言。木靈琅的出現無疑是令我驚喜的,她對沈笑的執著和她在朝中的身份地位讓我相信她能夠護得住沈笑;而沈笑,即使他不能夠愛上木靈琅,只要他衣食無憂,性命能報,我就有辦法給他另外的生存信念,,與信任和依賴相反,那種感情,叫做恨。
回到客棧徑直回了房間,和衣倒在牀上,閉上眼睛卻絲毫沒有睡意。我嘆口氣,坐起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喝,卻猛然聽到隔壁傳來一聲巨響,心裡一驚,三兩步衝了過去,撞開門緊張地低喊道:“小容,怎麼了?!”
昏黃的蠟燭搖曳出微弱的燈光,映照在容行止的臉上,有一種陰晴不定的錯覺。他無聲地坐在桌子旁,腳邊是一堆碎瓷片和一灘茶水。我看到他的指尖有些微紅,心知定是茶杯掉下去的時候被茶水燙傷的,走過去一把握住他的手,擔憂道:“痛不痛?我拿藥給你敷一下……”
“不必了,”他有些淡漠的抽回手,“無礙。”
我勉強笑了笑:“都起水泡了怎麼會不痛?我還是給你……”
“我說過不必了。”微有些不耐的語氣,面上卻是一絲表情也無。
這幅模樣,不是小容,而是千重樓樓主。
我一時就說不出話來了。訕訕地站在他面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了,我累了,你也回房休息吧。”他閉了閉眼,低聲道。
“啊?哦……好……好,那我先回去,你……”我咬咬下脣,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一步一步慢慢挪出去。
回身關門的時候,似乎聽到他極輕極輕的一句喃喃:“……身上都被露水沾溼了,換件衣裳再睡吧……”
我一怔,隨即迅速關上門,落荒而逃。知道回到房間裡,我的心跳還是沒有緩和下來,我不住的猜疑着,難道容行止早就知道沈笑找到我們了?他會不會也知道我今天出門去見他了?爲什麼他會知道?他不是……不是看不見了麼?
疑問一個接一個,卻因爲太混亂而想不出答案,只要一想到最近他時不時表現出的那越來越像以前的言行舉止,就有一種好夢將醒的錯覺,,這個人,這個我以爲已經抓在手裡的人,難道又要再一次離開我了嗎?!
我躺在牀上睜眼到天亮,一夜無眠,一問無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過了那麼久的窮日子,站到燕王府華麗的高大朱門前的時候,我禁不住像個剛進京都的農民一樣,斜着眼張大了嘴,,一半鄙視一半感嘆。
“民脂民膏……”我癟着嘴吐出這句話,不巧被晃悠出大門的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聽見了。男人看了我兩眼,走到我面前仔細瞧了我兩眼,可惜大概因爲我臉上兩大坨黑灰也沒能看出個什麼,於是略帶嫌棄地問:“喂,你誰啊,知不知道你站在誰的門口說話呢?”
我嘿嘿笑兩聲:“知道,俺咋能不知道呢!俺就是來找燕王爺的嘛,嘿嘿,不瞞您說啊,俺可是王爺的遠房親戚,俺……”
“行了行了,別俺俺俺的了,說吧,你到底來幹嘛的?”
“俺是來王府尋個事兒乾的……”我咧嘴一笑。
管家眼珠轉了兩轉,隨即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勾勾手指說:“哼,便宜你了,剛巧府裡差個燒火丫鬟,進來吧。”
我千恩萬謝地跟着管家走了進去,老老實實地垂着頭,一雙眼卻瞟來瞟去地打量着四周。這燕王府倒也合了沈笑的性子,設計的十分簡單,雖然看得出用材的金貴,可是畢竟是身份所致,相信就沈笑本人來說,就算只給他一張破牀,他也能安安然然地和衣而睡。
唉,除了那扇大門根本沒一點油水可撈嘛……我在心裡感嘆一句,管家的聲音忽然在前面響起:“王爺就在裡面,我在門外候着,小姐請進去吧,王爺已候您多時了。”
我看了那管家一眼,推門走了進去,便見書桌前站了一人,提着筆微合了眼似乎在專心地想着什麼,面前擺放着一張畫了一半的畫紙。
“王爺好興致,不知道在畫什麼想得這麼專心?”我哼笑一聲,走到桌旁,不客氣地拿了一塊上面擺放着的桂花糕吃了起來。
沈笑沒有理我,依舊一副陷入自我世界的陶醉狀,就在我幾乎快將一碟桂花糕都解決完的時候,終於刷刷刷幾下落筆,把剩下的一半完成了。
我探頭探腦地捱過去,沈笑轉頭淡漠地看着我:“你幹什麼?”
我嘴裡嚼着桂花糕,挑挑眉毛:“我看看你畫的什麼……”
沈笑放下筆,斜眼看我:“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畫的你。”
我狠狠咬碎嘴裡的桂花糕,哼了一聲:“我又沒說話的是我,不給看就算了,我又不是很感興趣!”
沈笑小心翼翼地把畫收好,看了一眼空掉的點心碟子:“我記得你來了王府之後是來做丫鬟的,不是來享福的。”
我移開視線:“有什麼關係?這裡有沒有別人,再說了,你又不愛吃甜食,我幫你吃了纔不浪費。”
沈笑眸中微動,勾了勾嘴角:“勞煩你還記得我不愛吃甜食。”
我一愣,換了話題道:“你說吧,要我幹什麼?還有你到底要做什麼,都請你一五一十地告知與我。燕王殿下,我雖然感激你願意爲小容治好眼睛,但說來說去,我們也不過是合作關係,我希望雙方最好都不要有所隱瞞。”
沈笑點點頭道:“你放心,我會告訴你的。不過,你若是想要見付梅的話,或許尚需些時日。我日前排了人到青州去接她,相信不出三日就會到了。”
“青州?”我微微皺眉,“付梅在‘知秋’那裡?你和葉知秋……”
“是的,我們現在是同盟,”沈笑毫不避諱地承認,“你和容行止跳下懸崖之後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許多變故,一時半會也說不清。但是我能清楚的告訴你,現在江湖以及朝廷大致分爲三大勢力,,其中之一就是我和‘知秋’,另外兩支勢力,一是皇帝的殘餘勢力,還有就是……付天九一衆。”
“付天九……一衆?”我微微眯眼,“付天九手下有哪些人?”
沈笑沉默半晌,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曾經有一個盛極一時的神秘組織,,‘江山美人’?”
“江山美人?”我反覆咀嚼這四個字,忽然想到小時候在假山後偷看容行止他們練功的時候,就曾聽見他們念過一個口號:
“天地不仁,萬物芻狗,當滅之;江山萬里,美人如畫,誓擁之!”
“江山美人……”我笑了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當年付天九暗中操控的一個組織,可我記得後來就隨着付天九的消失而銷聲匿跡了。怎麼?難不成付天九又把這個組織復活了?”
“不錯,”沈笑點點頭,“準確的說,他是把千重樓改造成了江山美人,而現在的領頭人……是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