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0不必擔心

“不妨事,不妨事……”小火者連連擺手:“只是寧國公突然前來,天子尚無準備,所以,還要勞煩寧國公往驛館小憩,待得咱家通報了天子……”

洛雯兒暗忖,縱然事先沒有打招呼,可是車隊走了這麼久,元君天子難道一點風聲都收不到?他就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暗衛?那麼他是怎麼平安活到了現在?畢竟軒轅尚雖非一國之君,但他的名頭可是比許多國君都要響亮。

遙想當年,她隨千羽墨到此也是受了冷遇,莫非這個天子就喜歡給人下馬威,藉以彰顯他的權威和力度?

而這邊,軒轅尚已經點了頭,然後就由小火者引路,往驛館而去。

一路自是不安靜,不少人圍上來打招呼,雖然換了一些新面孔,但是情景與當年圍攻千羽墨別無二致。只不過當年,他們的目標重在千羽墨,而此際,卻是集中到了她和兩個孩子身上。

軒轅尚與千羽墨不同。千羽墨是侃侃而談,看似荒唐,實是內藏機鋒,軒轅尚則是保持沉默,脣角雖是銜着笑意,可是他的笑比之不笑無甚差別,況身量挺拔,氣度尊貴,比王者還像個王者。

他行走其中,動作是一如既往的緩慢沉穩,卻彷彿有一種鎮定人心的力量,讓那些好事者不知不覺的噤聲,退步,微躬了腰,彷彿是爲君王頂禮膜拜。心中暗恨自己竟是莫名其妙的懼怕了他,臣服了他,然而遙望那從不彰顯傲慢卻無一處不凌駕於衆人之上的煊赫,只能自嘆弗如。

豆豆小步碎跑的跟在軒轅尚身後,欽佩的仰望那高大的背影,目光晶亮。毛毛則看了一眼,又別開視線,心緒複雜。

洛雯兒待衆人都遠去後,方趕上前,低聲道:“給你添麻煩了……”

的確,軒轅尚在諸侯間的形象一向是正義凜然,嚴肅沉穩,從容淡定,不近女色……當然,府中亦豢養姬妾,然而卻是這個時空但凡有身份的男子的一種必備之物,就像吃飯睡覺一般平常,是一種需要,她是經歷了這麼多年,才勉強適應了這種存在。但軒轅尚從不沉迷於此,所以他即便爲人比較冷淡,卻是許多女子的春閨夢裡人。拋除對這個人的所有介懷,她也曾想,究竟會有怎樣的女子能與這樣的人物相伴一生?

然而這一切的光輝都被她與兩個孩子的出現打破了,她只恨自己這一路神不思屬,竟沒有提前想到他會面臨的尷尬。

也是,除了那個人,她確實很少對別人付諸太多的關注,而且在她心裡,軒轅尚是深不可測的,完全無需他人爲之費心,卻不想……

他的對策便是以不變應萬變嗎?可是此等沉默,豈非坐實了人們的猜測?她是因爲他的相助纔有機會來到涼閾,進入宮廷,見到那個人,卻給他帶來了麻煩,這可怎麼辦呢?

軒轅尚腳步未停,目光卻落在她滿懷歉疚的臉上,脣角一動:“若想讓前浪消失,只能用後浪掩蓋,而在這裡,從來就不缺少風浪。你,不必擔心……”

洛雯兒方要開口,卻見他轉了視線,似在看着遠方,又似是眺望不知名處:“他,今年來得頗早,現下應是在玉明宮陪天子下棋,所以,你不用擔心……”

什麼?

洛雯兒霍然擡眸……軒轅尚竟是以爲她在害怕千羽墨若是得知方纔的一幕後會對她產生誤會嗎?

脣動了動,想要解釋,但見他目視前方,眸子眯起,斂盡光芒,不覺攥緊了手。

好多事,她的確是始料未及。當初,他說可以帶她來涼閾,她的心就直接飛到了那個人身上,思及他對無涯目下險境的焦灼,又要被人指責刁難,更可能會遭遇想象不到的危機,心急如焚。又忽聞夏語冰死了,不禁懷疑其中真相,更猜測千羽翼接下來的手段,而像他方纔提到的“擔心”,她是此刻方意識到嚴重。

是了,她出現在軒轅尚身邊,別人尚且要多想,更何況他?而若要見他,只能跟隨軒轅尚入殿,然而她要以何等身份面對他,面對這一切?

這一瞬,她想過逃避,可她既已經來了,難道就這般無功而返?而且即便見到了他,她又能做什麼?難道只是爲了看一看他是否安好?

這一路漫長的顛簸,卻原來,她還什麼都沒有來得及準備……

“待到天子宣召,你隨我進殿即可,不過……”軒轅尚轉了眸,笑意中透着不明意味:“這張臉需要改一改……”

心頭一動,有些感激的睇向軒轅尚。

這個人,平日少言寡語,但是別人的一舉一動,一念一想,絲毫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

脣角一動:“放心,絕不會讓你變成‘小綠’……”

他的語氣忽而輕鬆,似在調侃她的擔心。

她一怔,頓時想起當初軒轅尚跑到她的院子,便是易容成一個模樣怪異的少年,尤其爲了遮擋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眸子而弄出一雙綠豆眼,而她爲了後代的“健康”,堅決不肯直視於他。

那段平靜的時光,早已被她遺忘,而今驟然現於眼前……細想來,這是自他暴露身份後初次提起那段歲月,曾有的欺騙,就這麼雲淡風輕的掀過,她不禁啞然失笑。擡了眸,正對上他的一雙笑眼。

依舊明亮灼目,卻帶了柔光,彷彿還有什麼東西在裡面閃動。

笑意微斂,改爲禮貌的感謝,而後,垂了眸。

他是在幫她嗎?

或許是的。

可是,爲什麼?

她心中有一個答案,但是,怎麼可能?她尚不是自作多情得沒有邊際的女人。他對她如此細心,不過是因了國家間的事吧,雖然她暫時不知他要利用她做什麼,但總歸他目前沒有惡意,而此番,她欠了他的情,日後定要找個機會還回去。

她正在思謀,忽聽軒轅尚低語道:“只是,毛毛和豆豆,需留下……”

豆豆立即擡起眸子看向她。

在豆豆心中,大爹非常關心娘,娘說的話,他照做,娘沒說的,他亦提前想到,所以……

可是洛雯兒卻望向毛毛。

毛毛揹着小手,腳步未停,然而即便是這樣傾斜的角度,也能看到那稚嫩的腮已然繃緊。

這孩子,自打知道千羽墨的身份,他始終不再提及這個人,可是思念,又豈是沉默可以抹殺?這一路,他跟着顛簸,食慾不振,小臉蒼白,卻開心得不得了,竟幾次失了風度,因爲在他心中,這是能夠見到親親的爹的最難得的機會了吧,但是……

她垂了眸子。

或許她不該太貪心,因爲就算易容,兩個小孩子夾在大人中間也過於醒目,更何況,即便是個背影,已經開始現出那個人的輪廓了。

有些溶於骨血的東西,任是如何掩蓋,都無法泯滅。

“大爹,涼閾有許多好玩的吧?”

毛毛忽然擡了頭,微白的小臉露出屬於孩子的天真笑意,洛雯兒卻看出,那其中隱着多少的落寞。

軒轅尚點點頭。目光不覺變得溫柔,心中暗歎,這孩子與他的父母一樣,有着一副玲瓏心腸。

毛毛立即顯得興奮起來,抓住豆豆的手:“你不是一直嚷着要滿載而歸嗎?大爹和娘去參加宴會,沒人看着咱們,咱們正好可以……”

話只說了一半,又衝豆豆擠擠眼。

豆豆心思單純,立即轉換目標,又埋怨毛毛的提醒會引起洛雯兒的阻攔,不覺小心翼翼的睇向她。

毛毛則不管不顧,一反與軒轅尚的疏離,亦有失他一直保持的風度,而是搖着軒轅尚的手:“大爹,把章矛哥哥借我們用下好嗎?這回,三郎哥哥和婉瑩姐姐都沒跟着出來……”

“噫,三郎哥哥和婉瑩姐姐在忙着辦婚事呢。娘說了,他們的婚事拖了這樣久,這回必須努力完成!”豆豆嫌他說話不找重點,白了他一眼,轉而拉住洛雯兒的手,用最最期盼的星星眼看着她:“娘,三郎哥哥和婉瑩姐姐就要結婚了,咱們在一起那麼久,我一定要送他們一份大大的禮物。還有,刀子、尺子、剪子、布頭,就連梅兒嬸嬸那沒斷奶的小紐子都聽說我要來涼閾,央着我給他們帶禮物呢。還有張順叔叔,蘇環叔叔,張媽,翠屏……”

她挨個點着手指數,誇張的出了一口氣,搖頭嘆息:“少了誰也不行啊。布頭最是和我要好,我得多給她帶一份,還得是特別的一份,所以……”

眼巴巴的瞅着孃親:“娘,你該不會捨不得銀子吧?”

洛雯兒被當衆指出小氣,立即紅了臉。

軒轅尚假意沒聽見,目光調向遠方,脣角卻一個勁抽抽。

洛雯兒實在耐不住女兒纏磨,又擔心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只得應下。臉色卻分外難看,分明是在說,等會沒人了再收拾你!

同時黑臉的還有章矛,因爲他方方接了主子意味深長的一眼。

他哀嘆。爲博佳人開懷一笑,他堂堂一品護衛,十六歲便修煉一身精純內力的武學奇才,裂魂功的唯一傳人,無數國主爭相用重金禮遇的萬中無一的高手,便被兩個小鬼這般輕而易舉的“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