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說要喬北宇當嚮導就真不只是說說而已,喬北宇也就不客氣,帶着他走遍了整個村莊。凌晨是在大城市長起來的,對農村的一切都非常好奇,雖然現在是冬天,上山採蘑菇下水撈小魚辦不到,但是僅僅是看看各種各樣的農具就讓他眼花繚亂、大呼過癮。
不過,比較煞風景的是,無論凌晨走到哪裡,都有一隊助理經濟人跟着,還有鍥而不捨的記者緊隨其後。前者眼神警惕,後者則兩眼寫滿了八卦,不管哪一個都看得喬北宇滿頭黑線。
這一次凌晨的表現十分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爲憑凌晨“建築物在歌唱”這樣的豪言壯語,來到這風光秀麗的地方,一定會詩性大發吟上兩首。哪知凌晨問的問題都十分地接地氣,他問了農村的孩子怎麼受教育,從小會幹什麼農活,長大後以爲什麼爲生,怎麼選擇是否去城裡發展。他問了地裡都能種些什麼,怎麼播種怎麼施肥怎麼插秧怎麼收穫,問了耕種與養家禽家畜是否衝突。他問了這裡的人平時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從哪裡買東西,有沒有什麼娛樂……
喬北宇忍不住打趣道:“問得這麼詳細,你準備長駐了?”
凌晨沒有回答,瞄了他一眼,突然問道:“你說小偷是什麼星座的?”
“……?”喬北宇反應過來他說的小偷指的是劇中人,但星座是什麼東西?
凌晨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自顧地道:“我覺得他是雙魚座的。”
喬北宇:“……”
然後他又問:“你說他會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
“你說他穿衣重不重牌子?”
“你覺得他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
……
傍晚時分,凌晨正在好奇地品嚐着農家院的鐵鍋煞肉,經濟人盯着那碗裡的大塊排骨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吃飽喝足,咂了咂滋味後,凌晨放下碗筷,突然神情凝肅起來道:“結束了。”
語氣深沉陰鬱,像是在誦唱着神秘而古老的咒文。
他看向一路跟着他的助理和經濟人們,在無視了他們一天之後,眼睛裡首次出現了他們的身影。嘴邊散開一個淺得看不清的笑:“回去吧。”
“你確定?”喬北宇挑眉不信任地看着他,現在凌晨的表現簡直就跟突然人格轉變差不多了。
凌晨彎起眼睛笑看着他,透着點狡黠的氣息:“我是來拍戲的又不是來玩的,自然要認真準備,阿宇你不要貪玩呀!”
這話說得,還真是倒打一耙,喬北宇淡淡掃了他身後那些人一眼,迎上他的目光,反將一軍:“那我就好好向你學習學習吧,共同進步一起拍好戲,我想你是不會拒絕的纔是。”
凌晨眼睛裡流淌出一種說不出的微妙光芒,喬北宇的迴應超出他的意料,卻更加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桀然一笑,伸手打了個響指:“好啊,放馬過來!”
喬北宇跟着凌晨回到劇組爲他安排的住所,凌晨請喬北宇落座,但自己卻不坐,雙手撐在桌面上,上面有一排資料。有許導以前拍過的所有電影的剪輯,和他人的評論,有導演的全部生平資料,家庭背景,有各種關於神偷義盜之流的相關小說、影視劇,不分古今中外,有整部劇的全部劇本,不僅是他自己的臺詞,還有別的演員的臺詞。
那位曾給過喬北宇名片的經濟人華姐更是展開了一張超大的詳細的計劃表,挨項指着進行對照檢查。凌晨手中拿着一個封皮有些褪色的軟皮本,捏着杆筆塗塗畫畫,一邊畫一邊擠眼弄眼做出各種表情。
“今天我又豐富了一下這個角色的人設,華姐你覺得我今天的表現是不是更符合一些?”說着凌晨自信而風趣地一笑,目光中充滿躍躍欲試。
華姐看了他一眼,走到喬北宇前面鞠了一躬:“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喬北宇的目光還在凌晨身上:“他……”
“沒什麼,他在揣摩角色,等片子拍完就會改回去。”華姐習以爲常般道。
“那若是再接別的片子呢?”喬北宇覺得他察覺到了什麼。
華姐笑着點點頭:“那他就會按照下一部戲中的角色來調整。”
也就是說,眼前的這個凌晨是在按照《過年》一片中小偷的人物形象來表現的?怪不得覺得跟上次見到時很不一樣。
喬北宇這才知道,就像打一場仗要提前收集情報制訂戰術一樣,想演好一個角色也要從導演的風格、劇本的內在文化內涵等方面去挖掘,還要對自身形象進行調整,使自己的外形氣質符合劇中人應有的狀態。
喬北宇自認夠認真負責了,但是如今他才發現,他不過是爲了敬業而敬業,而凌晨,真的是爲了演好戲而敬業。雖然喬北宇一直覺得凌晨爲人比較二,經常犯抽,但再現在看來,他抽得是有理有據。
“謝謝你,我明白我們的差距在哪裡了。”喬北宇起身向凌晨鞠了一躬。
凌晨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好奇地做了個鬼臉道:“你這是怎麼了?你這是從我這裡看到什麼了?”
這個動作,是劇中人才會有的……
喬北宇目光一閃,正色回答:“我從你這裡看到了作爲一個熱愛演藝的藝術家要做的事,和普通的只能稱之爲演員的人大有不同。”
凌晨微微愣怔,將手中研讀的資料放在一邊,輕輕靠在椅背上,手底無意識地轉動着手鍊:“你是說,想向我學習嗎?”
喬北宇略微一頓,片刻後搖頭道:“研究資料可以學,自我融入還是算了。”
凌晨眼神略略黯淡了一下,笑容中有着淡淡的苦澀:“果然如此,雖然你拿了獎,有了不小的人氣,你其實並不喜歡演戲對吧?”
喬北宇點頭:“是。”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避諱的,何況凌晨是他的朋友。
“知道我怎麼看出來的嗎?”凌晨翹起腿,脣角上彎,露出明媚的笑容,眼眸剔透如星:“因爲,不會有人比我更喜歡做演員。”他目光有些出神地放向遠處不知名的地方,“我做什麼,只是因爲我喜歡演戲,無論我研究了什麼看了什麼準備了什麼都只是因爲,我覺得這樣演更好。”他歪着頭看向喬北宇,嘴角劃出個弧度,“至於你這種不喜歡演戲的,其實也就不用這麼麻煩了。”說這句話時,凌晨氣度攀升而上,如同站在峰頂俯視下野,卻偏偏有着足夠的底蘊無法讓人心生不滿。
喬北宇道:“我明白,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當有興趣作爲支撐,無論什麼辛苦都甘之如飴。”
“吔,不要沮喪嘛!”剛剛還打出磅礴氣度的人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眯眼笑着拍拍他,“其實,像你這種不喜歡演戲的也是可以當好演員的。”凌晨滿臉都是“來求我呀”的表情。
知道他這又是按照《過年》劇裡小偷的人設在說話,喬北宇看着忍俊不禁,也就順着擺出洗耳恭聽地姿態:“向您請教。”
凌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這個很簡單。喜歡演戲的是爲自己而演,像你這樣的自然就是爲了成就而演。成就是什麼呢?不過是獎項、票房、粉絲。說白了,是收益。所以觀衆喜歡看什麼樣的,就演成什麼樣,就萬事大吉。”
他一拍手掌,笑得暢快肆意:“你看什麼最考演技?文藝片內心戲。但是什麼最賺錢?好萊塢大片。特效、設定、造型、主角大殺四方,演技只需要在水準上就行,只要你打得帥,就是這麼簡單。”他豪氣地把手臂搭在喬北宇肩上,“所以,我看好你哦!”
喬北宇眉宇間輕輕挑動,這話說得,果然再豁達,終究還是有藝術家的矜持在內,他垂了垂眼,毫無停頓地微笑接道:“承蒙誇獎,我一定不負衆望。”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凌晨的確有值得學習的地方,他本就沒打算走到凌晨那個層面,所以也不需要全盤照搬凌晨的作風。
凌晨哼哼兩聲,帶着點小得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資料上面,整個人從剛剛的指點江山的激揚中沉澱下去,沉澱爲一泓涓秀的河流。
無論凌晨怎樣評價喬北宇,也不論喬北宇到底是抱着怎樣的心態來完成拍戲工作,至少在導演、在其他演員、在記者、在廣大觀衆看來,他們兩個的狀態都非常好。
跟着凌晨的學習讓喬北宇收穫不小,演技值的飛速增長是一方面,他們同臺對戲,因爲是已經在一起討論過無數次,隨時意起就可以毫無障礙地飆起戲來,看得圍觀羣衆大呼精彩。凌晨演技爐火純青,但喬北宇的氣勢也不落於下風,每每他們兩個碰在一起的時候,演技的碰撞都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張力十足,許導的笑容就沒合攏過,對着二人誇了又誇,又給喬北宇貢獻了不少聲望值。
喬北宇的進步凌晨也看在眼裡,他更加搖頭惋惜:“說不定你還真是個天才型的演員,只可惜,心不在此唉……”
各大媒體也不遺留力對《過年》劇組進行各種報道,有說讚美演員的,有對電影表示期待的,有說劇組趣聞八卦的。往往每個劇組在拍攝過程中都會不斷地通過緋聞八卦來吸引眼球,達到持續預熱的目的,一般來講,最容易炒的都是其中男女主角假戲真作。可《過年!過年!》這部片子只有男主和男配,沒有份量足夠的女角色,大量的戲劇衝突也是在兩個男角之間展開,媒體只能忍痛放棄了這一炒作方案。
可報紙雜誌不炒,卻不代表網絡上沒有人炒。不知什麼時候,有一股cp粉悄然成型,將各種報道上的蛛絲馬跡總結提煉、藝術加工,在各種論壇貼吧裡蓋起高樓,yy喬北宇和凌晨之間有jq。
不過這畢竟不是惡意緋聞,不過是cp粉,雖然很令人哭笑不得,但對粉絲也沒法要求什麼,只要不影響正事那就隨他們了。喬北宇只是粗粗地知道了一下這件事,不想卻接到了溫瑞言的電話。
“喬北宇同志?”溫雅沉柔的嗓音如嫋嫋青煙繚繞一般溫柔繾綣,故意轉出了百轉千回的味道,最後兩字微揚,一語雙關,再明顯不過的調侃。
喬北宇還以爲,以溫瑞言的日理萬機程度,是沒空理會這種小新聞的,一時沒有準備,竟是怔住了。算上前面溫瑞言的又一次不告而別,再加上進入劇組之後,他們已經兩個月沒有聯繫過了,他以爲,自己早就忘記了,或者早就被對方遺忘,畢竟,他們的世界交集甚少。
他知道,溫瑞言定然一直在關注着星瀚的內部整頓,當高盛倒臺後,一切就該塵埃落定,對方沒有太多理由繼續和他保持親密。他惋惜,卻也沒有不滿。世上事本就如此,從一開始溫瑞言就對他熱情過了,如今只是回到了正常。他沒想到會再接到溫瑞言的電話,開口只爲一記調笑。
他瞠眼,卻不知該望向何方,但不過片刻又恢復成波瀾不驚的態度,不急不緩地反問一句:“溫瑞言同志?”
“呵……”磁性的聲音在那一邊低低地笑,如天空中緩緩漂動的流雲,“我稱同志可是有理有據的,你呢?”
“如果網上寫的那樣就叫有理有據,那按前些日子你在我這裡,是不是就叫既成事實了?”喬北宇回敬。
溫瑞言也不客氣:“嗯,看來你也很清楚,那你打算怎麼辦?”
喬北宇黑線:“……我開玩笑的,你就別跟着摻合了。”他覺得溫瑞言還真是跟他調笑無忌,什麼都順杆爬,他後悔剛剛這麼說話了。
溫瑞言輕笑:“你以爲我在說什麼?你不就是比較喜歡居家型,對娛樂圈裡的敬謝不敏嘛。”
“你……”喬北宇覺得心中微震,像有泉流破石而出,卻又不知要流往何方。
“怎麼?難道我觀察的不對嗎?”溫瑞言輕柔的聲音笑意愈濃,“難道你還真的和那位影帝是一對?”
“再見。”喬北宇覺得剛剛的觸動像泡沫一樣飛走了,果斷地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溫瑞言放眼望向落地窗外的高遠秋陽,電腦界面上是些花花綠綠的小網站。
一旁的秘書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在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件之後,還有心思關心這種娛樂八卦。但是他什麼也不會說,這一年多,他跟隨身邊,親眼見識了這位年輕家主非凡的智慧與手段,由擔憂變爲了憧憬。他堅信,如果家主選在這個時候看這種東西,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給我在這兩個網址上養兩個號。”溫瑞言對秘書道。
秘書上前一看,一個明星官網論壇,一個明星微博……這是要幹什麼?任他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溫瑞言此舉的用意,於是他馬上停止胡思亂想:先生做什麼都是對的,想不明白說明他思考方式不對!
堅定了這個信念,秘書恭敬領命,感覺眼前的人看起來更加高深莫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