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釋懷的笑意，但是手卻忍不住的發抖，程陽一時之間分不清楚，那是因爲年紀大了，肌肉緊縮而自然的發抖，還是在壓抑自己的難受。
“我不是那個意思。”秦秋言意識到他誤會了自己，連忙放低了聲音去哄，“我只是覺得，這是小七的衣服，當初答應過您的，要留個紀念……這次算我食言……”
不知道爲什麼，他這句話說到最後的時候，聲音已經開始發顫，像是在回憶着什麼令人難過的往事。
馮爺爺的手顫抖地更厲害了，他只是搖了搖頭：“沒關係，我也只能說沒關係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說後面這句話的時候，他把聲音放得極低，低到哪怕是站在他面前也不太能聽清楚。
程陽下意識把耳朵湊近了一些：“您說什麼，我根本沒聽清楚？”
天地良心，他這麼說話，真的只是因爲自己沒聽清，而想着讓大爺重複一遍，如果大爺真的有別的想法的話，那他跟人家好好道個歉也就過去了。
但當他把這句話說完之後，旁邊的秦秋言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表情有些嚴肅：“之前的事情都是我們的過錯，如果馮爺爺還有其他想法的話，可以隨時跟我們說，我們都會答應的。”
那老頭子卻只是搖頭，甚至還會揮手讓他們離遠一些，“我要你們那些東西幹什麼，一把年紀了，天天賣賣菜，把自己活明白就挺不錯了，你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天黑了，外面要不穩當的。”
他說完之後就抓起桌子上的兩個塑料袋，然後一瘸一拐的朝某個方向走去，雖然步子走的很慢，但是很堅定，一點都看不出讓人想要攙扶的慾望。
站在原地的二人只是那麼看着那個人的背影，就覺得心裡十分震撼。
那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物？明明年紀看起來已經將近七八十，身體也四處都是殘缺，但步伐卻那麼堅定，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讓人下意識的想要依賴。
程陽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他完全相信他的姐夫，秦秋言，纔會有下意思想要依賴的想法。
那個老爺子身上的正能量絕對不會比他差。
兩人在寂然的街頭站了一會兒，不約而同的決定悄悄跟上去，然後一路護送老太爺回到自己家裡之後，他們才又往回走。
時間已經不太早了，居民樓裡有人要休息，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們也紛紛回到了自家，於是這周圍幾棟樓都顯得特別安靜。
他們就守在這麼安靜的環境下面，路燈的光和旁邊房子窗戶的光映在二人身上，給這幅景象帶上了一些模糊的感覺。
“能給我詳細介紹一下嗎？我對他很好奇。”說完這句話之後，程陽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冒犯，又改了個說辭，“那應該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吧，我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很厲害的正能量，那種讓人下意識想要臣服和相信的力量是很多人都很難做到的。”
這雖然是實話，但是在這個時候說這麼大一長串，多少有些彩虹屁的味道。
秦秋言難得的沒有和他開玩笑，而是慢慢低下頭，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一步一步往前邁着。
“你知道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這樣帶着我，但是隊伍裡其他人，一點一點教我們走正步的。”秦秋言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心裡是什麼想法，更不知道爲什麼要忽然把這些事情都說給程陽聽。
他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需要一個地方，該傾訴了。而作爲他的妹夫，很有擔當的程陽，是一個很不錯的樹洞。
“他是你們的教練？”程陽不免有些震驚。
可是那個老爺爺身上幾乎已經沒有一個好的部位，小小的一顆腦袋上，五官都出了好幾個問題，更別說他剛剛注意到老人手臂上的刀疤，殘缺的手指，旁邊的假肢支架……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那時候纔剛進警局，馮爺爺沒帶我們多久就退休了……”秦秋言開始回憶之前的事情，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悲涼，眼神卻越發溫馨，“你那個衣服的主人，我們喜歡叫他小七，數字七，大家都說，很可愛，性格又十分忠誠，挺呆的，呆萌地像小八的哥哥。”
說到這裡，他忽然笑了一聲：“要是小琪還活着的話，聽到這些話應該會跳腳，會打我的腦袋跟我說，以後不許再這麼叫他了……”笑着笑着，尾音會慢慢下落，語氣又開始悲涼，“可是人們都不會這一天了……”
程陽有些錯愕，他知道那個人應該是死了，但是秦秋言才這個年紀，和他一批次出來的戰友，就算是留級也不會大到哪裡去吧？怎麼就……
是了，在離世之後，警服和編號被保留存放作爲紀念的，應該也只有英勇犧牲的人了……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這是一個很常見的講故事的開場白，秦秋言腦袋裡光回憶小七的故事去了，說到這裡忽然笑了一聲，暗嘲自己忽然變笨了，“總之，那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如果穿上便服的話，往街角一蹲，跟剛出學校的少年一樣，一看就很好欺負。”
這個人對那個少年的印象感受多深，纔會對那模樣將張嘴就來？
程陽不太能理解這是其中的味道，但他知道這兩個人的關係，一定很好好到別人無法企及的地步。
“那樣的警察，不會很沒有威懾力嗎？”程陽知道自己說話會有些嘴賤，但他實在是很好奇，說完之後還補充了一句，“應該會調到特別部門吧，看起來是一個很可愛的人呢。”
他知道自己不太會說話，只能想盡辦法，用這樣的方式去安慰秦秋言。
秦秋言頓了頓，然後忽然笑出了聲：“是吧，我們那時候都是這樣覺得的，連隊長也說他就適合去當個好孩子當警察實在是太勉強了。”
“所以因爲他的好學生外貌，他被派去做了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