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夜裡之後,陸心遠已在戈壁走了三天,此時他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壓力。這種壓力是來自於人類對死亡最根本的恐懼。陸心遠有些後悔水帶的太少了,他感覺自己越來越能喝水,但是水袋中的水卻不太多了。
陸心遠又一次的停了下來,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停下腳步休息了。他心裡有種預感,自己距離無望山,或者說是距離鍾翎越來越遙遠了。陸心遠的心裡涌起淡淡的哀傷。身旁的駱駝打了個鼻息,陸心遠伸手摸了摸駱駝的頭。又擡頭看了看無際的戈壁,心中暗想自己大約是迷路了。西域戈壁灘的溫差極大,正午時分能熱死人,到了夜裡又寒冷的不像人間。陸心遠心想,還是要趁着氣溫沒有下降,抓緊時間再走一段的路。於是起身牽着駱駝繼續向西,誰料沒走幾步路,駱駝突然駐步不前。陸心遠不知道駱駝怎麼了,便伸手不停的撫摸它的脊背,想要讓它繼續前行。可是駱駝非但沒有繼續向前走,反而“砰”一聲跪在地上。陸心遠見狀更覺奇怪,以爲是駱駝飢餓所致,便掏出乾糧袋子遞到駱駝眼前。誰料駱駝連看都不看一眼。
正待陸心遠無措之際,突然天地陰沉了下來。陸心遠擡頭望日,發現巨大的黃煙在天邊升起,瞬間便遮天蔽日。陸心遠心道:“不好!是沙暴!”陸心遠趕緊從駱駝身上取下一張毛氈矇住腦袋蓋在身上,然後將自己與駱駝綁在一起,靠着駱駝一側趴了下來。剛做完這些,陸心遠還沒來得及喘息,就感到萬噸沙石鋪天滿地的殺來,沙暴帶着淒厲的呼嘯聲向着陸心遠襲來。
天地間一片昏暗,沙暴就像陰間而來的軍隊,帶着鬼泣般的噪音席捲了這片戈壁。陸心遠躲在駱駝的後面,緊緊地抓住蒙在頭上的毛氈。狂風中夾帶着各種石塊砂礫,它們一起重重的擊打在陸心遠的身上。陸心遠感到呼吸開始困難,雖然蒙着頭,還是感到滿嘴的砂礫。隨着砸在身上砂石數量的增加,和氣溫的急劇下降,陸心遠漸漸的感覺不到被砂石擊打的疼感了。他的意識在這排山倒海而來的沙暴中漸漸消散,陸心遠暈了過去。
一隻禿鷲在戈壁的上空滑翔而過,發出撕心般的叫聲。
沙暴過後的戈壁,幽靜的不像話。陸心遠在沙礫中醒了過來,他掙扎着爬出了早已掩埋他的沙坑。咳嗽了幾聲,吐出來好些沙子。休息了許久,他才站起身來。發現駱駝早已不知影蹤,看着頭上已偏西的日頭,猜測自己大概是昏迷了兩三個時辰了。
這要怎麼辦呢,駱駝身上還有些裝備呢。沒了駱駝,自己真要死在這裡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斃。”陸心遠自言自語道。說完,他撿起埋在沙裡的毛氈,披在了身上便繼續向西而行。
沒有了食物和水,陸心遠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就這樣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陸心遠再一次暈倒在了無際的戈壁上。
夜晚,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打破了戈壁夜晚的寧靜。屏息細聽,這笛聲時而像淳淳溪水清脆明快,時而又像女子的淡淡憂思綿綿不絕。就是這突然而來的笛聲喚醒了暈死過去的陸心遠,他睜開了眼睛。彷彿是受了這笛聲的召喚,陸心遠麻木的站起了身,追隨着笛聲而去。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耳邊的笛聲越來越清晰。突然,笛聲戛然而止。陸心遠的神智也隨着笛聲的停止,瞬間清醒了過來。他茫然的看了看周圍,驚訝的發現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紅柳林。有紅柳的地方就是有水,陸心遠驚喜的向着眼前的綠洲奔跑而去。
綠洲裡面的植物被沙暴吹的東倒西歪,一灣小小的水潭在月光的照應下熠熠生光。陸心遠心中大喜,奔跑到水邊,狠狠的喝了幾口。戈壁中的水源多苦澀難喝,但是即便是這樣的水,對於陸心遠而言也如同甘露般可口。
折騰了半天,陸心遠想起剛纔的笛聲。他斷定這吹笛子的人一定還在這綠洲之中,於是他便四下尋找起來。好在戈壁中的綠洲也不大,陸心遠撥開一片樹叢,便看見有火光閃爍。陸心遠心中暗想:“果然有人在此露宿,真是太好了。”他顧不得許多,直徑走去,突聞人聲嘈雜像是在爭吵什麼。陸心遠見狀便不好貿然行事,於是躲在樹叢後面偷偷這一行人。
這一行人手持各式兵器,像是在圍攻什麼人。陸心遠小心翼翼的走近了些,於是這行人的說話聲聽起來更爲清晰了。
“姑娘!咱們無冤無仇,爲何下此毒手!”一個像是首領的漢子高聲問道。
“你這話不該問我,應該問問你那手下。”人羣中傳來一個明亮的女聲。
“我…我不過是想請她喝杯酒,她…她竟然砍斷了我一隻胳膊!大哥!你一定要替我報仇啊!”這回說話的是個帶着哭腔的男子,陸心遠猜測這人便是那漢子的手下了。
漢子回答道:“三弟!你放心!我一定拿下這死丫頭,給你出氣!”
“對!抓住她!打斷她的腿!再把她賣到城裡的妓院,讓她被那些嫖客沒日沒夜的折磨!”那男子惡狠狠的說道。這話瞬間便引起其他同夥的響應,只聽一個手下喊道:“三當家的,彆着急賣啊!先留給咱們兄弟幾個享受享受,再賣也不遲啊!”接着便是一陣不懷好意的鬨笑。
陸心遠聽着這些污言穢語,不由得皺了皺眉。大概的事情經過已經基本明瞭。這兩撥人在綠洲中露宿過夜,那斷臂男子見這姑娘單身一人,便想要加以調戲。誰料姑娘身懷絕技斬斷了他一隻胳膊,於是這夥人便想要以多欺少圍攻這姑娘。陸心遠暗想道:“這世間的惡棍怎麼如此之多,真是可惡。”
斷臂男子又喊道:“別廢話了!誰能抓住她,她就歸誰了!”話音剛落,這羣烏合之衆便要一擁而上。
陸心遠心道:“要趕緊出手纔好,不然這姑娘定會吃虧的。”想到這裡,陸心遠大喊一聲:“住手!”
這羣匪徒未料到此地還有旁人,先是一愣,再一看只有陸心遠一個人,便不將他放在眼裡。爲首的匪頭,問道:“你是何人?”
陸心遠走出樹叢,回答道:“你們這一羣人欺負一個弱女子!難道不覺得羞愧嘛!”
“羞愧?”匪頭重複道,然後放聲大笑對周圍人說:“這小子居然問咱們,羞不羞愧!哈哈哈哈。。。”
周圍的人也跟着笑了起來。躺在地上的斷臂男子道:“大哥別跟他廢話了,趕緊教訓那女的!”
匪頭回答道:“好,咱們先抓了那女的。再來跟這小子算賬!”說完便舉起了手中的彎刀。
陸心遠哪裡肯讓他們在自己眼底下胡作非爲,也掏出木劍,退到包圍圈中擋在那姑娘的前面。小聲對那姑娘說道:“一會動起手來,你乘亂向外逃!”
匪頭看着陸心遠的架勢,便道:“小子你這是想要英雄救美嘛?我勸你還是不要管這閒事!你看你拎着一把破木劍,活脫一個蠢貨的模樣。你覺得你能救得了這死丫頭?你還是站到一…….啊!”匪頭還沒說完,便一聲慘叫倒地。
仔細一看那匪頭已身首異處,陸心遠再一擡頭,只見四周紅光閃爍,剛纔還神氣十足的惡匪們,此時都應聲倒地不起。外圍的幾個匪徒見狀不好,便想轉身逃走。誰料紅光如閃電般的追了過去,又是幾聲慘叫。不一會,空地上便七倒八歪的橫臥着十幾具屍體。
陸心遠驚恐的看這一幕,此時綠洲內再無他人。出手的不是自己,只能是被自己擋在身後的那個姑娘。陸心遠轉過身去,想看看自己身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出手如此迅速毒辣。
藉着火堆跳躍的火光,陸心遠終於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子。
姑娘身着紅杉,桃花玉面,一雙明淨靈動的眼睛更顯妍姿俏麗。在這荒無人煙之處,見到如此貌美的少女,陸心遠不由得看癡了。那少女見陸心遠先是一愣,接着突然笑了起來,少女這一笑更覺笑靨生春。
少女看着陸心遠笑道:“小師弟,好久不見,這些年過得可好?”
少女簡單的一句問好,彷彿一個驚雷在陸心遠心裡炸了開來。他望着眼前的佳人,百般思緒一起涌上心頭。想着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竟在此刻都被這一抹笑顏化開。原來在這世上,到底還是有人記得自己,牽掛自己的。
陸心遠激動的眼眶有些溼潤,半天才悠悠的回答道:“不好也不壞,虧得紅玉師姐還記得我。”
紅玉仔細端詳着陸心遠道:“剛纔也沒有認出你,直到看到你的眼睛,才發覺原來是你。這些年你去了哪裡?我曾經回那山中尋你來着,可惜沒有找到你。爲此還擔心你好久呢,他們都說你已經…可是,我偏不信!”
陸心遠聽到紅玉說曾經回去找過自己,心中一陣激動。
紅玉又問道:“你這些年你到底去哪裡了?還有爲什麼出現在此地?”
陸心遠嘆息道:“說來話長了,讓我慢慢說給你聽。”於是二人便並肩坐下,紅玉細聽陸心遠這幾年來的遭遇。
不知不覺中,晨光灑向了大地。綠洲中的火堆早已熄滅,陸心遠用木棍將火堆中未燃盡的木炭挑滅。紅玉坐在一旁,默默不語,她還在回想陸心遠這七年來的遭遇。紅玉越想越覺得氣憤,跺着腳說道:“氣死我了,逍遙派真是妄稱名門正派!這般的是非不分!真想殺上逍遙山,好好教訓那幫臭道士一番!”
陸心遠見紅玉這般生氣,便勸解道:“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炡陽真人也沒有爲難我,還是放我下了山。逍遙派中大部分人還是很好的人。”
紅玉見陸心遠爲逍遙派說話,便道:“你這人,心腸太弱!太容易原諒別人了!”
陸心遠“嘿嘿”一笑沒有說話。正待二人說話之際,突然一旁的草叢裡傳來一聲哀嚎。二人扭頭一看,發現哀嚎的正是昨夜被紅玉砍斷手臂的三當家。原來昨夜紅玉大開殺戒,這廝躺在地上逃過一劫,但是看到其他人均遭毒手,便嚇得昏了過去。這會子纔剛剛醒過來。
紅玉一把揪起三當家的,說道:“你這傢伙居然還活着呢!”
三當家的一陣求饒道:“姑娘饒命啊!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姑娘,請姑娘一定要饒我這條狗命啊!”
紅玉冷笑道:“你昨夜的囂張氣餡去了哪裡啊!你不是說要把我賣到妓院裡去嘛!”
三當家的繼續哭道:“我胡言亂語的,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不要跟我計較啊!”
“哼!留着你也是個禍害,我這就爲民除害!”說完,紅玉左手用力成虎爪狀,陸心遠見狀知道紅玉是要殺了這人。陸心遠扭頭看了看周圍四散的屍體,嘆了口氣阻攔道:“師姐!不如饒過他吧,反正他已經缺了一隻胳膊,想來也不能再做惡了。”
紅玉聽陸心遠這樣說,便收了手問道:“你爲何要替他求情?”
陸心遠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一晚上便殺光了他的兄弟,殺虐太重對修道之人畢竟是件壞事。”
紅玉聽陸心遠是爲自己着想,頓時臉上露出了笑容,笑道:“這算什麼殺虐太重,像他們這樣的人,我就是再殺一千個也不嫌多!不過既然你替他求情了,我便饒他這條狗命!”
躺在地上的三當家聽了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但這口氣還未鬆完,便一陣巨疼從他的腿部傳來。“啊!”他吃痛慘叫一聲,原來是紅玉擡腳踩斷了他雙腿的腿骨。
紅玉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斷了你雙腿的腿骨,你便不能直立行走了。這下你只能靠着那隻唯一健在的右手,一點一點爬出這戈壁大漠了。哈哈哈。。。”
陸心遠見紅玉如此心狠,不免皺了皺眉頭,道:“師姐,你!”
紅玉歪着頭道:“我怎麼了?你不滿意?”
陸心遠看着疼的滿地打滾的三當家,搖了搖頭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紅玉撅着嘴說:“哼!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陸心遠垂頭不語,一時氣氛竟有些尷尬。半天,紅玉主動問道:“喂!你接下來要去做什麼?”
陸心遠擡頭回答道:“去無望山找鍾翎。”
聽到陸心遠這樣回答,紅玉有些失落的皺了一下眉,思索片刻說道:“無望山是妖族領地,凡人不好去那裡的。我陪你去吧!”
陸心遠道:“我聽說那裡很危險,師姐,你還是不要…”
紅玉道:“怎麼你信不過我的道法修爲嘛?”
陸心遠回答道:“不,師姐的道法玄妙高超,昨日我便見識到了。只是這是我自己的事,實在不好勞煩他人。。。”
紅玉不高興的打斷陸心遠,道說:“什麼叫‘不好勞煩他人’!我是‘他人’嘛!我可是你的師姐!你這條命都是我救回來的!再說了,你不是不會御空飛行嘛,我會啊!我帶着你不用半天的功夫,便可到那無望山了!”
陸心遠聽紅玉說的句句在理,也不好反駁。思索片刻道:“那好吧,有勞師姐與我同行了。”
紅玉聽陸心遠這樣說,便滿意的露出笑容,道:“這纔對嘛!”
陸心遠看了看地上半死不活的三當家,說道:“不過我還是想救他一命,請師姐不要阻攔我。”說完,陸心遠從遠處牽來一匹這夥匪徒留下來的駱駝,然後將三當家放到駱駝上,對他說道:“正如師姐所說,你也不是什麼好人。今日這番遭遇,也算是罪有應得。不過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這駱駝馱着你能不能走出這戈壁,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說完,便揮手拍在駱駝屁股上。駱駝便馱着幾乎暈厥過去的三當家,一步一步向着戈壁深處走去。
紅玉看着陸心遠做的這一切,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你這般心軟,在這江湖中要如何立足啊!”
陸心遠笑道:“師姐沒有阻攔我,說明師姐心腸也是極好的。”
紅玉被陸心遠這樣一誇,竟有些不好意思,反駁道:“我纔不是好人呢!我天生的心狠手辣!”
陸心遠笑而不語。半晌,紅玉從腰間取出一隻黑色的長笛。陸心遠看着這隻笛子,心想:“原來昨夜吹笛子的人正是紅玉。”
“我們這便前去無望山吧!”說完紅玉將長笛拋入空中,長笛瞬時膨脹數倍,然後停在空中。紅玉一躍而上,站在長笛之上伸出手來道:“上來吧!”
陸心遠見紅玉已伸出手來,便只好抓住紅玉的手,雙足用力騰空而起,頃刻便也穩穩的站在了長笛之上。
紅玉道:“抱緊!我可要御空飛行了!”
陸心遠伸出手輕輕的抓住了紅玉的衣衫,紅玉催動法力,忽的一下長笛破空而去。陸心遠站在長笛之上,未料到這長笛晃動如此厲害。於是慌亂中一下子抱緊了紅玉的腰。紅玉感覺到了身後陸心遠的動作,嘴角浮起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