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了家裡,順着今年剛建起來的柏油路繼續往深山裡面走。我們家是在北王莊村,而再往深山裡面就是石梯村了,這是我們的村大隊,村黨支部就設在這裡。不過石梯村再往裡面去,就是甘泉村,我的目的地就是這裡,因爲村支書王順興家裡在甘泉村。
我到甘泉村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
我很輕鬆的就找到了王順興的家裡,因爲整個村子就只有他一家蓋了二層小樓。我蹲在他家門口外等着,今天我要新仇舊賬跟他一起算了。從小到大,我都不會忘了我五歲那一年的一天深夜……
王順興帶着村大隊的幾個民兵將我父親給抓走,從那以後我父親的腰在村子裡面就在也沒有直過,母親的臉上也總是少了一份笑意。
上了中學我才知道,他們將我父親像給豬一樣的結紮了!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是一種一輩子的恥辱。
可是鋁石礦的事情並沒有惹到王順興,因爲鋁石礦是一筆賴賬,而且王順興也是我們這裡的最大地痞。他們家族龐大,有五個兄弟,即便這事情他真的貪污了,頂多是將村長的位置給丟了,不會危及到他的生命。
可是,我今天就要讓他看看,到底是他的頭硬,還是我手中的磚頭硬。
我從他家即將又要蓋的新屋那裡找來了一塊磚。握在手中,蹲在他家門口的大缸後面,準備GANK他。
我不知道他在家裡面睡還是在外面,但是我知道這樣守株待兔的辦法很有用。夜晚的星空寂寥無比,周圍不是傳出蟲鳴鳥叫。大約在凌晨兩點的時候,王順興就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嘴裡面還哼着電視劇鐵道游擊隊中的曲子: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我悄悄溜到他的身後,一板磚敲到他的後腦上面,怒罵道:“我讓你爬火車,麻痹,那叫扒手,草。”
王順興直接就被我給打懵了,我打了他五分鐘,纔將他給提起來。伶到那口大缸那裡,一把將他丟了進去,將他按在水中,足足一分鐘才又將他撈了起來,取出手機照着他的面孔說:“知道我誰不。”
王順興整個人的臉上都全都是血,但是被水浸過之後,又泛着一陣慘白,整個人神情一陣恍惚,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我將手機屏幕的光往我臉上一照,說:“我是郝仁。”
王順興頓時就嚇了一跳,我扭着他的脖子就將他頂到了牆上說:“老子今天就是想來告訴你,老子一個獨生子,也比你家那三個兒子強,你以後要是在敢欺負我父母,小心老子弄死你。”
說完,我一巴掌的在她臉上,問:“知道不。”
王順興木愣的點了點頭,我一腳踹到他的褲襠裡面,他發出一聲慘叫,我說:“我讓你也知道什麼叫不是男人的日子。”
王順興倒在地上不說話,我又將他打了一頓。這時候他家裡面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家裡面的燈亮了起來,我趕緊轉身走,躲在暗中。過了一會兒我見一個十七八的女生將門給推開,看到倒在地上的王順興,驚訝道:“爸,你咋了?咋成這樣了?”
我怔了一下,心想王順興啥時候有個閨女了?
不過我也沒多想,趕緊離開了甘泉村。繞了兩個山頭纔回到家中,我遠遠就看到了在我家門口的大榆樹下的青石板上面,有一個忽閃忽閃的火星。我知道那是我父親在那裡抽旱菸,我走了過去。坐在父親的旁邊,父親說:“你去找王順興麻煩了?”
我沒說話。
父親也沒說,寂靜的夜晚只有父親抽菸時吧嗒吧嗒的聲音。
父親煙癮很大,空中瀰漫着嗆人的味道。父親將一袋煙抽完,站了起來對我說:“爹不怪你,你現在有出息了,願意給咱家出頭,爹也不攔着,不過爹就想告訴你,咱郝家的男人,哪怕是脊椎骨被人打彎了,也不能對不起自己身邊的女人。”
父親說完站了起來,負手回到了家裡,等走遠了之後父親才說:“竈火裡又你娘留給你的飯,吃了再睡吧。”
父親話說完,在門口駐足了一會兒,才重重嘆了口氣道:“曉青是個好女人。”
這一夜,我一夜未睡。
……
我第一次感覺煙是一種好東西,一夜我整整抽了兩包煙,天亮的時候我的嘴脣烏青烏青。早起的母親看到我坐在那裡,腳邊一地菸頭,嚇壞了。拉着我就問我出啥事了,我笑着說:“睡不着。”
母親那裡看不出我的心思,說:“肯定有是你爹跟你說什麼,看我回頭不好好拾掇他去。”
母愛,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東西。
她從來不在乎錯與對,只在乎犯錯的這個人是否是她的兒子。
六歲的時候,家裡面殺雞。
母親對我說:“郝仁,多吃點。”
我對母親說:“媽,你也吃。”
“媽吃過了,不吃。”
……
十八歲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母親依舊殺雞,最後她只吃了一個雞翅,父親更是一口雞肉都沒有嘗,只用雞湯下了一碗麪條。我看着眼前臉上佈滿皺紋,卻依舊爲她兒子着想的母親,忍不住痛哭流涕。
母親只是將我抱在懷中,對我說:“郝仁啊,不管曉青怎麼樣,媽看得出來她喜歡你。你是一個男人,要承受她不能承受的東西,媽看得出來,這段時間以來,你過的並不如意,媽只想說,其實人這一輩子,眨眼就過去了。你還在媽襁褓中的時候,媽就想着,你要是能二十歲也多好了,可是這眨眼間,你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了。媽都能以你爲驕傲了,你是這世界上除了你父親外第二個讓媽牽掛的男人。”
我在母親的懷中嚎啕大哭,就好像是小時候一樣。
或許我將在城市中無法宣泄的壓抑全發泄在母親的懷中,正如同我會站在那座不知名大樓上面對張曉軍暢談人生一樣,那時候我只能落一滴淚。這時候我卻要將淚水哭幹。
男人大哭很丟人,但是在母親的懷抱裡面哭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