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話不說就追過去,可是山村裡路況複雜,地勢陡峭不平。
我大喊一聲:“站住。”
那個黑影回頭看了一下,兩三下消失在我家山後的那座山坡上。
我看了看黑漆漆的夜,臉上全都是憤怒。如夏婉玉所說,一扇車窗不值什麼。但是他們破壞了我們的車窗,又能得到什麼?得到那種畸形的破壞慾,仇富欲的快感嗎?可是他們又怎會知,一扇車窗是我隨時都可以拋棄的東西。我怔在原地,忽然感覺夏婉玉那麼慷慨幫我建設家鄉,是一件特別傻逼的事情。
我父母和夏婉玉都跟着我追過來,父親陰沉着臉,母親神情有些複雜。夏婉玉則有些無辜,張玲睜大了眼睛看着我們這些人的反應。
被破壞的車窗有目共睹,我父親轉過身,留下一個傴僂的背影對我們說:“找支書,這件事情不找出來是誰做的,小夏的錢我絕不同意給他們。”
我和夏婉玉剛準備攔着我父親,母親就趕緊攔着我們說:“讓他去找。”
……
深夜的村大隊廣場上,慢慢匯聚過來上百口村民。村支書站在高臺上面,旁邊站着我父親。村支書清了清嗓子說:“大家夥兒剛喝過湯,馬上就該睡了。我也就不給大家繞彎子,今兒個叫大家過來呢。主要就是老郝家兒子的車窗被人用石頭砸爛了一扇。這事兒是你們誰做的,你們自己站出來。”
村支書說話帶着一股懶洋洋,要不是前兩天林國慶來找了一次我,我估計現在我父親找他,他都不會幫忙通知村民,讓各家各戶過來一個人。
夏婉玉看着站在高臺上的我父親,有些自責地說:“算了!是我不該開車回來的,讓爸別鬧了。”
我也有些尷尬,這事兒儘管生氣,但是說到底也就是一扇車窗。可是看着我父親那張黝黑髮紅的臉,我卻沒有叫下父親。自從被計劃生育之後,我父親的腰桿,從未像今天這麼直過。張玲眯着眼睛,環視四周,她的眼睛中帶着一股世外人的玩味。
我母親站在夏婉玉身邊,前所未有的冷冰冰說:“不能算了。”
村支書的話讓人議論紛紛,一個村子裡的中年男人笑着調侃道:“支書,他的一扇車窗,是不是將咱全村人賣了都賠不起呀,要不俺承認是俺,他要殺要剮隨他便,反正俺也沒錢賠。”
男人的話惹得村民鬨堂大笑。誰說農村人就愚昧?屬於山裡刁民的特性,城裡人永遠不懂。
村支書瞪了一眼這男人,說:“狗蛋子,再廢話老子閹了你。”
站在臺上的我父親冷冰冰的說:“我們不讓賠錢,我們就是要討個說法。”
“呦,都說上我了,看來恁真是城裡人呀。俺咋聽着,不懂這個我是什麼意思呢?”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嘲諷我父親,她連續生了三女兒,就是生不出兒子。要不是最近計劃生育政策鬆了,她早就該被拖去結紮。她的一番話說出來,又是鬨堂大笑,我父親臉色變的鐵青,這女人轉過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夏婉玉,大有雛雞與鳳凰鬥豔的態勢。
“支書,恁看看弄這叫啥事兒,既然你們都說了不讓賠錢,那恁還要啥說法。還能讓俺們下跪道歉不成?不就是一輛車麼,四個輪子跑的玩意兒,又不是沒見過。就他那輛車,有鋁石礦老闆的那輛悍馬值錢?要俺說啊,還是早點回去睡去吧。”狗蛋子站出來,一臉賤笑的看着臺上的我父親和村支書。
村支書臉上看不出生氣的態度,他反而看了看臺下的我和夏婉玉,然後說:“不管咋說,你們弄爛了人家的車玻璃,就是不對。”
“又不是我弄爛的,管我逑事?”狗蛋子是個愣人,一句話又博得全場大笑。他似乎特有面子一樣,轉身朝着幾個家裡男人在外做工的留守婦女眨了眨眼。
我父親氣的深吸一口氣,臉色泛白,陰沉着臉,話都說不出來。夏婉玉顯得有些焦急,我母親比我父親好不到哪裡去。他們剛知道我們要回來開發別墅的消息,就被這一幫刁民如此刁難。他們心裡能好受?
張玲冷哼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衝上高臺,站在我父親身邊,冷哼一聲說:“你們這幫慫貨,知道那輛車叫什麼麼?那叫賓利慕尚,英國車。我們這輛是高配的,六百多萬買的車。你們說一扇車窗值多少錢?”
張玲的話讓現場這些村民都有些震驚,以他們貧乏的想象力,很難想象那輛還沒悍馬大的車價值六百多萬。儘管那輛車看上去很豪華,但是他們這些人中,猜測的最高價錢,也才一百五十萬左右。
那個抱孩子的女人看了看張玲,呵呵一笑出言挖苦道:“賓利?俺們不懂,俺們就想知道,你是這郝仁的啥人?小保姆?呵呵。帶回來過三個女人。哼,不陰不陽的傢伙。”
這女人最後的那句話,讓我父親氣的牙根直癢癢。父親站在原地,拳頭捏在手中,咯咯直響。她最後那句不陰不陽的傢伙,明顯罵的是我父親。全村人都知道我父親被結紮過,她還這麼出言嘲諷,居心何在?
張玲轉頭看了一眼我父親。又轉頭呵呵冷笑地看着這個女人,說:“你管我和郝仁是啥關係,我們即便是上過牀,又跟你有什麼關係?生那麼多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豬下崽呢?拿着無知當無畏,我看你生個兒子都沒屁眼。”
張玲的話將這個女人給徹底激怒了,她抱着孩子就準備跟張玲大吵一頓。結果張玲卻不理她,而是看了看全場的人說:“我原本以爲你們都很樸實,甚至還偷偷想着在你們這裡資助兩個貧困學生帶到上海,可是現在我算是錯了。人越窮,心就越刁,劣根性就越大。仇富心也就越強,見不得別人好。我告訴你們,就在他們破壞車窗的時候,我們正在商量怎麼樣給你們建設別墅小區,怎麼樣給你們建設旅遊區,讓你們都富起來。而這一切,都是我們夏姨出的錢,你知道她出了多少錢嗎?知道嗎?十一個億,知道十一個億是多少嗎?能將你們全都殺死還不被法律追究的錢,知道嗎?刁民,刁民!”
“你們破壞的不是車窗,而是我們要不要投資的心。十一個億買一扇車窗,你們說這車窗值錢不值錢。哼,不過最後賠錢的是你們,我們反而還不用出這十一個億了。你們繼續破壞我們的車窗,即便是將車全部都燒了,也是我們賺錢。哼。”張玲圓睜着一雙杏眼,破口大罵的時候簡直可愛極了,像極了正在早起唱歌的百合鳥。
張玲不理這羣還在驚駭的人,轉頭看了看我父親說:“大叔,咱們走,不理他們。一幫窮瘋的只剩下嘲諷的人,一輩子不知道天有多高的愚民。”
我父親也被張玲的一番話震驚,父親顧不上生氣,站在原地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辦。張玲這番話,可謂是將鄉親給得罪乾淨。張玲嘴上是說的爽了,但是我父母以後在村子裡該怎麼做人?這不得被人從背後戳脊梁骨戳死。
村支書也還在驚駭,他忽然明白了林市長爲什麼來找我。他當即大叫道:“到底是誰幹的,快點給我出來。媽的,老子不弄殘你小子,老子就不姓王。”
村民們這次沒有議論紛紛,而是互相看着,眼睛裡全部都是唏噓與害怕。那個抱孩子的女人窘迫的就像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一樣,而狗蛋子更是耷拉着腦袋,一點都沒有剛纔的風采。突然之間的變化,讓我母親我父親,還有我和夏婉玉臉上都有些不自然。
夏婉玉輕聲笑了笑對我說:“看來張玲的確跟你上過牀。”
夏婉玉說話的時候言語很曖昧,我有些臉紅心跳。轉頭看了看她,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肌膚有些紅彤彤。
現場的氣氛很尷尬,夏婉玉慢吞吞的走上臺去,走到張玲的身邊,看了看衆人說:“行了,一扇車窗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大家都回去睡覺吧。關於玲玲所說的投資的事情,我們不會更改,別墅大家過一段時間就能看到設計圖,大家也別患得患失,我是夏婉玉,我是郝家的女人,我還沒那麼小肚雞腸。”
很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讓所有的人全部都望着她,眸子中神色各異,卻都帶着敬佩。夏婉玉在所有人的矚目之下,轉頭看了看我父親,笑着說:“爸,回去休息吧,改天我帶您去上海散散心。”
“誒。”我父親斟酌着說了這一句話,話剛出口他就趕緊改正答應道:“嗯。”
張玲轉頭看了看我父親與夏婉玉,她的小腦袋裡充滿了無限的疑問。她突然發現,夏姨變的不太一樣了。變的更賢惠,更漂亮,更愛某個混蛋了。在她的小腦袋中,突然出現了一種由衷的自卑。歇斯底里與簡單一句話,或許她永遠都比不上夏姨。不過,她也不在乎。張玲開懷的笑出來。
可是在她的小腦袋中,卻突然突兀的出現一句話。
誒與嗯的差距,真有天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