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璃輕輕的啜泣聲迴盪在時宇耳邊,讓他既內疚又煩躁。
界魂緩緩旋轉着護住三人,幾十個呆子般的大能稍遠處聚成一團,默默感受着這一切,無一人發聲,彷彿這一切與他們毫無關係。
“對呀!”時宇突然擊掌大喝,嚇得牧璃哭聲頓止。
“牧璃,你試試看,看看那禁陣是不是也可容身!
這兩陣都源自神虞天帝,你倆既然能感應到界陣可容身,那這禁陣應該也可以!唉,以後我倒是無處容身了。”
時宇拉起牧璃朝着禁陣急遁,眼睜睜看着自己身體漸漸平薄,也是惶然不知所措。
“可是,公子,我並無感應啊…...萬一…...”
牧璃不及掙脫,踉蹌着隨他飛遁而出,立定身子只顧得啜泣。
她滿心悲苦,越來越後悔自己曾經堅持要救醒時宇的選擇。
此時聽了時宇的話,心裡實在覺得他不靠譜,想起一出是一出。
事情已經越來越荒謬失控,自己和哥哥都已經因時宇觸動禁陣變成這副鬼樣子了,這要是主動鑽進去,那還不要了小命。
“沒有萬一,你二人莫名被我體內界陣下了紋烙,現在又因爲禁陣變成這副模樣,那說明兩陣都對你們有莫名的需要。
這兩陣都源自於神虞天帝,卻從無陣靈,原先神虞大界的幾個界陣,都有無上陣靈駐守。
那幾個陣靈也是不能離陣遠去的,也許,這也是你們的機會!”
時宇這一番連猜帶蒙的胡扯,倒是真的讓牧璃有些遲疑。
她想想即便自己不去,也一樣是死路一條,於是銀牙緊咬閉着眼就向禁陣內鑽去。
雖下了決心,可牧璃依然不敢太過盲目,先是試探性地向禁陣內探進了一隻手掌,她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禁陣完全拒絕了她的滲入,堅決地把她頂在了陣外。
“唉!”
不等牧璃說什麼,時宇先行嘆了口氣,他已感觸到這一結果。
一嘆足矣,牧璃靜靜退回時宇身邊,伸手接過還在昏迷的哥哥,再不言語,也無哭泣,就這麼默默站着,像是在等待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
此時的時宇也不好受,身體的劇痛時刻侵襲着他的神魂,界陣和禁陣還在彼此融合,或者說是在爭奪新陣的主導權。
你吞噬着我的力量,我攫取着你的奧秘,而他的軀體被無辜地捲進二者的博弈中,成了獻祭新陣的犧牲品。
“砰”!
隨着最後一聲脆響,界陣完全崩潰,無數陣紋和海量元力在黑暗中消失得一乾二淨。
連帶着時宇的身體,也化作血霧肉糜灑向禁陣,順着陣紋漫無目的地流淌。
肉體的痛感徹底消失了,時宇癡癡傻傻地站在禁陣上,盯着空空如也的禁陣表面,兩寸高的剔透小人茫然無措。
伴在一旁的牧璃同樣如此,費盡心機找來的落腳處,就這麼灰飛煙滅,自己和哥哥將來何去何從,結果如何,她連去思考的力氣都沒了。
“對不起,我……”
時宇向着牧璃神念傳聲,可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按理說他失去了身體,損失最大,可他卻對牧琉牧璃兩兄妹充滿了愧疚,自己煅神有成,沒了身體還能存活。
可這兩兄妹,一直攔着不讓自己冒險,就算是有私心,結果也一定更有利於時宇,必不會損失如此慘重。
牧璃沒有說話,呆呆抱着牧琉走向邊角,輕輕放下牧琉,緊挨着他坐了下來,閉上雙眼將頭深深埋入臂彎。
時宇怕她倆被銀毫所害,也只得不言不語地跟隨在側。
界陣的禁錮在它粉碎的那一刻徹底消失了,牧璃能清晰地感受心頭無限輕快,可同時,另一種無邊壓抑擠滿了胸懷,比界陣禁錮還可怕的死亡氣息侵佔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一定是禁陣吞噬完界陣,準備開始磨滅與之有關的一切了,牧璃心想。
時宇看着牧璃的樣子訥訥無語,界陣是依託他的身體而存,現在身體沒了,自然與他再無瓜葛。
可兩兄妹還不一定,他已能感知到禁陣正在吞噬兩兄妹靈體的純淨力量,就像是在飽餐一頓後再來點化食湯水。
時宇神魂的面頰都漸漸變得僵硬,他有些不敢面對這個現實,牧琉和牧璃的身形已經越來越淡,顯然是受到界陣牽連。
毫無意義地伸出手掌用力搓搓臉頰,時宇腳步沉重的走向稍遠處。1
他想讓二人安安靜靜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不要再感受到自己這個討厭的傢伙。
一步,兩步,三步……不太遠的距離,即便時宇神魂只有兩寸高下,也只需幾息便可抵達,可他走了許久,也沒能走出一半。
足底沾滿了自己的血肉,粘粘膩膩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打滑。
可時宇恍若未覺,直直盯着兩兄妹所在的一片黑暗,那裡的生機越來越淡。
忽而,時宇詫異地停下了腳步,低頭下望。他感覺有什麼東西正順着他的足腿緩緩往上爬,像是無數蠕蟲。
“這……”
方纔隨着陣紋流轉已經鋪滿禁陣的血肉,此時竟已全然滲入了陣內,而隨着自己神魂踏足,這些血肉像是知道所屬何人,又萬頭攢動着透出禁陣拼命向着時宇聚來,爭相攀附在他神魂之上,像是要重回人形。
可受制於禁陣拘束,勉強擡起的些微血肉僅僅爬在了時宇神魂足面,便再也無力上行,只是不斷扭擺蠕動着。
時宇訝然,駐足沉思。
還沒等他想出什麼所以然,整座禁陣“呼”的一聲漫卷而起,將時宇神魂緊緊包裹起來。
無數糜碎的血肉像是知道自己本該的位置,指引着道道陣紋貼合在神魂內外每一個角落。
時宇大驚,以爲這禁陣吞噬完兩兄妹,又開始打他這正主的主意,驚慌失措下就要運起元力,將混雜在一起的血肉陣紋驅逐出去。
這個念頭僅僅在心盤旋了剎那,時宇就壓下了慌張。
他微笑着伸開四肢,“嘭”的一聲炸開神魂散去人形,任由那已初具模樣的血肉之軀將每一絲神魂浸染。
熟悉的感覺輕觸着時宇的神魂,那是界陣溫和而安心的護佑,是清溪和清池和煦而關懷的目光。
時宇長久以來緊張壓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舒緩安定,就像是在溫暖的朝陽下,兩位姐姐陪伴身側,自己搖頭晃腦朗聲暢讀的溫馨時光。
他甚至聽到了清池又在掩口輕笑,清溪又在佯怒而斥。
界陣是清溪、清池修復時宇破碎軀體所立,自具固形復體的作用,時宇的血肉在這本能之下,又從一片片血肉一粒粒碎骨漸漸復原。
只是,他沒有任何感覺。
微笑掛在時宇的臉上,已然發出輕輕的鼾聲。一個夢,一個真正的夢,一個無憂無慮的夢。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宇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坐地而起。
青翠的草地,起伏的山巒,晴朗的天空,還有那劃過萬里長空歡鳴的鳥雀……
這一切都沒有讓時宇激動,因爲他還沉浸在美夢中不能自拔。那裡有父母,有親人,還有師父和清溪、清池兩姐妹。所有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都歡聚一堂其樂融融。
深吸一口氣,時宇站起身來,隨意打量了一下四周。
“會的,我會讓這一天重現!”時宇握緊了拳頭,輕聲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