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布置好已是凌晨四點,東方的天空泛出一縷魚肚白,青臺嶄新的一天緩緩拉開大幕。
佈置靈堂的士兵都回去休息了,值班的兩個躲進裡間吃碗泡麪充飢。華燁兩眼佈滿了血絲,胸前佩着白花。還是不能免俗,季萌茵畢竟是前任文工團團長,有些儀式還是要舉行的。她睡在水晶棺材裡,換了一身簇新的軍裝。棺前鮮花堆滿了半堂,一幅她演出時巨大的照片掛在牆上,優雅尊貴依舊。
華燁仰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身邊走來一個人,他側過頭,是許沐歌。
“冷不冷?”她只穿着一件襯衫,沒有塗脣彩的嘴脣顯得有些蒼白。
這一夜,許沐歌一直陪在他身邊。張弘那幫朋友也來過了,陪着他坐了一會,就被他打發走了,他讓許沐歌也回去休息,許沐歌瞪着他,眼中有一束憤怒的火苗在燃燒。
許沐歌深吸一口氣,用眼神暗示他到角落去。他擰擰眉,隨她過去了。“華燁,爲什麼?”她壓着嗓音問,整張臉因爲怒火而扭曲着。
他知道她問的爲什麼第一個通知的人是陶濤,而不是她。“媽媽喜歡她。”他婉轉地回道。
“季阿姨坐起來告訴你的嗎?”許沐歌冷笑,“你要是想編,麻煩你也編個有說服力的。”
“沐歌,能以後再說這事嗎?我現在很累。”他疲憊地閉上眼睛。
“我不想再等,這膽戰心驚的日子我已經受夠了。陶濤把我在國外的事都告訴了季阿姨,所以季阿姨纔不喜歡我,一直排斥我,現在你也知道了,於是你這麼對待我”
他倏地睜開眼,吃驚地看着她淚水縱橫的臉。
“是的,樸東成不是同性戀,我和他結婚時,他已經五十八歲,比我大整整二十歲,可是他在巴黎樂壇有威望有人脈,他可以幫我很快完我的夢想。可是他。。。。。。真的有點變態。。。。。。因爲我墮過一次胎,他就認爲我不完美了。。。。。。我不得已隱瞞了我們的戀愛,說那是一次錯誤的結果,我必須放棄。我求他不要和我離婚,不要逼我回國。燁,我放棄了那麼多才去了巴黎,我不能這樣子回國。他真的狠心,很快就找到了新的音符,解除了我所有的演出合約,要所有的導師不讓我課業達標在塞納河邊。。。。。。燁,我發瘋地想你,想着我們的從前。我陡地意識到我曾經是多麼多麼幸福。我已經擁有綠卡,可以居留巴黎。但我回國了,我要找尋我失去的最珍貴的東西。這些事我一直壓在心底,我不敢讓你知道,怕你看低我、遠離我。可是老天不留情,樸東成的兒子居然是陶濤朋友的男友,我知道陶濤不可能會放過我的。。。。。。”
“我不知道。”
“啊?”她張大嘴,呆呆地看着他。“季阿姨沒有告訴你?”
“媽媽也不知道。”
她心裡面更加惱火了,到這時候,華燁還在袒護陶濤,如果不知道,他怎麼會在最悲痛的時候想到的人不是她,而是陶濤。她是他深愛的人,不是嗎?
“那你現在知道了。。。。。。我不要再恐慌了,燁,你有什麼想法嗎?”她看着他平靜無波的俊容,心忐忑不安。
他把臉轉向門外,天已經完全亮了,淺淺的晨光照在門前的樹上,把沒來得蒸發的幾滴露珠映得晶瑩剔透。“比起當初你去巴黎那時的事,這些又算什麼?”他輕輕地說,很奇怪自己心裡面沒有一點感覺,好象這事和自己沒有關係,也許是把麻木當成了自然。
他們的孩子是一個錯誤的結果?大她二十歲的老公?她是不願離婚的?她是被逼回國的?
他自嘲地傾傾嘴角,搖搖頭。
她向來有本事讓他的生活雪上加霜,把他的心從薄涼逼到冰寒。
“你不生氣?”她捂着嘴,渾身的力氣都象失去了。如果他痛罵她,指責她,她會覺得還有救,這是在意她的方式。他這樣子的鎮定自若,要麼是早已知道,要麼是當她無關痛癢的人。
後者顯然不成立,他們現在是情侶,他們已經有了。。。。。。
“現在是生氣的時候嗎?”他看到軍區有兩位首長從外面走進來,忙迎過去握手、施禮。
她扶着牆壁,癱軟地蹲下身子,所有的恐慌變成了憤怒,無由地撒向一直陰魂不散的陶濤。
弔唁的人越來越多,經藝是中午來的,看她膚色黃黃、弱不禁風的樣,拖她到外面吃飯去。華燁不能離開,張弘讓餐廳送餐過來的。她也需要出去吸口新鮮的空氣,就隨經藝去了一家韓式餐廳,點了兩客石鍋拌飯。等餐時,手機響了,號碼很陌生,她正好要去洗手間,邊走邊接通了電話。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她戛地停下腳,語氣冷到冰點,“你哪來我號碼的?”
“沐歌。。。。。。唉,我現在首都機場,馬上登機去青臺。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們見個面,好不好?”
“當年你離開青臺時,你有問過我方不方便、好不好?”她厲聲問道。
電話那端傳來幽幽的一聲嘆息,“從前,是媽媽錯了,媽媽不奢求你的原諒。讓媽媽看看你,好嗎?”
“我們現在有見的必要嗎?我很好,爸爸也很好,你滿意了吧”
“媽媽知道,媽媽只是想你了,不見面也沒什麼,我在青臺只住兩天。”
“這個時間好象不是青臺的旅遊旺季,你來會很失望的。”她扯扯嘴角。
“我就看看你弟弟。”
“他不是在北京嗎?”她吃了一驚,脫口問道。
“他年後又到青臺工作了,你們沒有聯繫?”
“我們爲什麼要有聯繫?我還有事,掛了。”她“啪”地合上手機,長長地吁了口氣。拋棄女兒的母親在十幾年後對女兒說想她,那種人還配叫母親嗎?
每一次化妝時,看着鏡中的自己,她就會想起那個女人,她們有非常相似的眉眼。她記得爸爸非常愛那個女人,以至於把那女人寵出了一身的“公主病”。在家裡,那個女人永遠是排在第一,然後是弟弟,再是她,最後是爸爸。爲了給那個女人買一件象樣的結婚紀念日禮物,爸爸在公司能幾個月不碰肉。可是他這麼視若珍寶的女人卻揹着他和另一個男人生了孩子,一瞞就是十二年。她在報紙上看到過那個女人的消息,過得非常好,在國內外到處開展覽,著名的藝術家,某某董事長夫人。那又怎樣,她就是不齒那個女人。還有那個所謂的弟弟,一想起就噁心。
“怎麼去這麼久?”她回到餐桌,服務生正送上餐點,經藝另外要了瓶啤酒,已經喝上了。
“哦,心裡面有點悶。”她拿起湯匙,把豆芽和蛋黃攪拌開。
“因爲季阿姨突然去世嗎?我聽我爸說,其實她有癌很久了。”
“華燁沒在我面前提過。”
“她讓醫生幫她瞞着,華燁也不知道。但是按道理還能活個一年半載,走得是有些突然。不過,她這一走,你和華燁前途就坦蕩了。”
“沒那麼容易,華燁和陶濤現在有點扯不清。”
“她敢?我找人剁了她。”經藝拍了下桌子。
許沐歌翻了個白眼,“你要是傷了她,正好讓華燁心疼,這不是幫了她一把嗎?”
“那就由她去?”
“我要慢慢想,現在先吃飯,我得陪着華燁,不能再讓她有機會插進來了。”
結賬出來,經藝去彩虹酒吧了,她回到靈堂,華燁站在窗前接電話,她走過去,他用眼角瞄了下她。
她聽到他說:“明早火化,然後直接去公墓。。。。。。好的,小濤,來不了沒事,以後去看她也一樣。。。。。。再見。”
他合上手機看看她,坦蕩自然,“吃過了?”
她忍着心口的抽痛,走上前替他理理衣領,“吃得很飽,準備晚上和你一起陪季阿姨。對了,燁,要不要打電話讓我爸爸來祭拜下阿姨?”
華燁一愣,“不要了,他腿腳不方便,這裡很僻遠的。你這兩天沒有演出嗎?”
“下個月要到基層慰問演出,現在正排練着,我請過假了。燁,那些不重要,你去休息下吧,你看上去臉色很差。”
“我沒事。沐歌,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捏捏鼻子,眉心擰成了個結。
她理解地笑了笑,“我懂的,那我坐這不出聲。”
他傾傾嘴角,什麼也沒有說,卻轉身往外走了出去。她看着他,整個人僵成了化石。
左修然一整天沒到公司上班,陶濤想着季萌茵,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也沒顧上問他。
下班回家,看到他坐在餐桌邊,一邊喝着阿姨爲他熬的湯,一邊聽阿姨說季萌茵的事。
阿姨見她回來,就進了廚房,把空間留給兩人,告訴陶濤陶媽媽去蕭華家串門,說陶嫣然從東北迴來了。
“你見到嫣然姐了?”陶濤驚訝地問。
“我沒看到,這不陪修然說話呢。”
“哦”陶濤看那湯是冰糖煮蓮藕,潤嗓的,搶過來喝了一口。
他等她喝好,拖着她去露臺,一開口嗆鼻的酒氣撲面而來。“你到底喝了多少?”她皺起眉。
“不知道,但足足睡了一整天,要不是賭口氣,這總經理真沒啥意思。。。。。。跟我回德國去?”他把她摟進懷裡,嗅着她脖頸的清香。
“德國有什麼好的?”她放軟身子,任他輕輕柔柔的吻落了下來。
“那邊冬天特冷,可是在那兒,你沒有機會再流淚。”他吻着她紅腫的眼睛。
她撲閃着睫毛,“我不是。。。。。。畢竟我們相處過一些日子,她走得突然。。。。。。難免傷心。。。。。。”
他點點頭,“明天要去給她送行嗎?”
“不去。”
“放心,愛你的人一個都不會少,有人走了,也有人正在來的路上。”
“什麼?”
“明天好好平靜一下,後天我們一起吃晚飯,還有另一個客人。”
“對你很重要的那個人?”
“記性不錯,獎勵一個。”他貼近她粉嫩的臉頰,吻出一枚紅印。
她推他,揉着臉,“不是說下週嗎?”
“她等不及,不說一聲就來了,我沒辦法,我一會還得去接機,把她安置下來。”
“你這滿身酒氣要是被警察攔下,一測,準得罰款。”
“罰就罰唄,做人哪能總循規蹈矩,犯個錯沒啥。”
她給他逗笑了,埋在他懷中,兩人又抱了一會,他才戀戀不捨地離開。目送汽車遠去,想他跑過來好象就是爲了抱下她,她淺淺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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