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堂裡
陸勤和永嘉公主並肩進了月門, 穿過廡廊,踏進正屋,就有僕婦立即迎上來, 脫下二人身上的披風, 着小丫鬟抱去暖閣用薰爐烘乾。一番忙碌, 僕婦進進出出, 送了熱茶熱水進來。
這期間, 永嘉就坐在梳妝鏡前,手巧僕婦替她褪去滿頭金銀珠翠,倒是陸勤, 站在一側看着鏡中人。他實在是個存在感很強的人,大約在常年在戰場打仗的緣故, 千軍萬馬皆聽他指揮, 他只需站在那裡, 便叫人很難忽視他的存在。
永嘉垂着眼,都能感覺有股視線, 沉而有力,落在她挺直的肩背上,讓她難以忽視其存在。僕婦被盯得手有點打顫,扯到了她的頭髮,永嘉柳眉微微一蹙, 很快舒展開, 擡眼, 從鏡子中回望陸勤, 輕聲道, “熱水送進來了,國公爺先去洗漱吧。”
陸勤收回視線, 頷首開口,只平平淡淡一個“好”字,便踏進了盥室。
永嘉略微鬆了口氣,叫僕婦繼續,聽着盥室水聲,她有點發怔。她喜靜,準確的說,她年輕時,也有過如小娘子那樣,喜歡熱鬧的時候,後來嫁給陸勤,夏姨娘起初像是很怕她,日日要來給她請安,戰戰兢兢的樣子,她便覺得,一個人也挺好的。
後來卻是習慣了這種清靜,甚至比起府裡,她更喜歡玄妙觀,在山裡待着,聽鳥叫、聽溪流聲、看花開花落。
如今這屋裡多了個人,她反倒不習慣了。
永嘉正出神想着,沒察覺到盥室的水聲已經停了,像她這樣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每日晨起洗漱,三四個僕婦伺候着,都要折騰半個時辰,自然理所當然的以爲,陸勤沒那麼快出來,但對陸勤而言,他常年在軍中,打起仗的時候,哪裡還講究得了這些。
陸勤穿着身單衣,徑直出了盥室,見僕婦還在一旁候着,擡眼示意,僕婦很有些畏懼於陸勤的威嚴,屈膝行禮,很快退了出去,規規矩矩將門關上。
聽見關門聲,永嘉回過神,瞥見一旁站着的陸勤,他生得實在高大,肩寬體壯,穿着身寬鬆的單衣,也遮不住一身的肌肉。永嘉想起,父皇剛賜婚的時候,母后很是憂愁,一連替她挑了幾個知情識趣的宮女,讓她出嫁時帶着,道,武將粗俗,她被養得嬌氣,哪裡受得了這種苦。
那時父皇的身子,已經不大好了,陸勤剛剛襲爵,年紀輕輕的衛國公,戰場上卻足夠悍勇,氣勢磅礴,戰無不勝,逼得蒙古欲南下的騎兵,節節敗退,令那些因老衛國公去世而蠢蠢欲動的藩王,個個如鵪鶉一般。
手握重兵的衛國公和弱勢的皇室公主,很顯然,她名義上雖然是下降,但如果陸家有野心,大可以找理由拒絕了父皇,所以,她既沒有公主府,也沒什麼本事擺公主的架子,嫁了就嫁了,連母后都只敢悄悄給她出這種主意。
她大約是最沒出息的公主了吧?
“在想什麼?”陸勤的一句話,打斷了永嘉的思緒,她下意識擡眼,繼而搖搖頭,“沒什麼。”
陸勤也不是那種能和永嘉互訴衷腸的性子,他若喜歡一個人,便是要親近她,掌控她,叫她爲自己失神、沉淪。但永嘉顯然不會,也唯有在牀榻上,他能偶爾如願。
他不再說話,俯身,打橫抱起永嘉,入了內室,抱她上榻,一手扯掉她的腰帶,順手丟在一邊,手順着雪白衣襟摸進去,掌心粗糙而炙熱,流連在她細膩的肌膚上。
永嘉閉着眼,被人男人鐵烙一樣的臂膀,緊緊抱着,男人像是餓了幾輩子的狼一樣,不知饜足,她甚至不合時宜的想起,大多武將常年在外征戰,到了一處,就會養外室,怎麼到了陸勤這裡,他就跟曠了大半年一樣。
她實在經不起他這樣的折騰,今晚就罷了,明日若還要來,她便說自己來月事,叫他去找別人吧……
這樣想着,時間便沒那麼難熬了,兩人到底成婚多年,雖聚少離多,但在這件事上,永嘉也沒輕鬆多少,畢竟連孩子都有了的。雖起初有些不適應,但過了那個點,歡愉便隨之而來了。
陸勤微微低頭,親去妻子額上的薄汗,看她細白而汗涔涔的脖頸,和不斷起伏着的雪白胸/脯,鋒利冷峻的眉眼,竟流露出一點溫柔繾綣。
……
不知過了多久,內室終於安靜下來。僕婦在門口候着,聽到叫水的聲音,忙進出送水。
陸勤本想抱永嘉出去,剛有動作,懷裡人便嬌氣得皺了眉,聲音還有點啞,”等她們出去。“
陸勤知她臉皮薄,愛講究,便答應了。
永嘉放了心,閤眼睡去,方纔被逼到極致時,流過淚的眼,已經略有些紅腫了。
陸勤低頭看妻子,歲月彷彿格外偏愛她,旁人老的老,醜的醜,唯有她,歲月彷彿未曾在她臉上留下過痕跡。今日他進門時,一眼便看見她了,她站在母親身邊,一如從前的溫柔端雅,和當年先皇引他去看她,她在桃樹下撫琴的時候,一模一樣,相差無幾。
說不定,哪一日他老了,她也還是這個樣子。
但也無所謂,她還是他的。
……
翌日,江晚芙早早就醒了,惠娘幾個忙進來,替她梳洗穿衣,忙得進進出出,等她從東次間出來時,陸則都已經看了好一會兒書了。
見小娘子出來了,陸則放下看到一半的書,起身看她,淡淡開口,“好了?”
江晚芙走過去,輕輕“嗯”了一聲,仰臉望着他,抿脣淺淺一笑,“夫君等久了吧?”
是挺久的。小娘子收拾起來,很是折騰,裡裡外外的衣裳,裡三層外三層,光是腰帶,就要搭上幾樣配飾,加上髮飾首飾,還有妝容,整套下來,能折騰半個時辰。
要是在刑部,誰敢叫陸則等這麼久,大約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踏進陸則的屋子了,眼下換了小娘子,陸則倒是有耐心,看看書,打發打發時間,見小娘子問他,他還擡手碰碰小娘子的側臉,溫聲道,“還好,不算久。”
屋裡夫妻正說着話,屋外惠娘已經忍不住催上了,江晚芙應了一聲,就撐傘出了立雪堂。
立雪堂離明嘉堂不算很遠,走起來也不到一刻鐘,很快就到了明嘉堂,進月門的時候,還碰見了陸致。
陸致在前,遠遠望見二人,倒是停了步子,等他們到了面前,纔看向陸則,出聲打了招呼,“二弟。”
“大哥。”陸則也點點頭。江晚芙自然是隨夫君,也跟着屈膝同大伯子見禮。
兩方碰面,倒是沒什麼話,只是一起進了月門,到了正廳,僕婦進來端茶,衛國公和永嘉公主很快過來了。
江晚芙和陸則成親的時候,衛國公並不在府裡,因此這是她第一次見公爹,按規矩,是要吧敬茶的禮補上的,明嘉堂的僕婦也早有準備,備了茶盞、蒲團、大紅承盤等物件,只等正廳一要,便很快送了進來。
江晚芙起身,兩手捧着茶盞,給公爹敬茶,語氣恭謹和順,口中道,“兒媳請公爹安。”
陸勤掃了眼跪在蒲團上的兒媳,他昨日沒仔細看她,畢竟是兒媳婦,他當公公的盯着看,成什麼體統。今日倒是看清了模樣,生得的確美,溫婉柔美,細細的手腕上,掛着個顏色通潤的鐲子,眉眼乾淨,大約是討長輩喜歡的類型。
永嘉似乎就很喜歡她,今早用早膳時,她難得動手一回,替他夾了塊糕點,邊替兒媳說着好話,“江氏性子不錯,也不嫌我這裡悶,每日都來陪我,比起兒子,倒是貼心許多,像是多了個女兒一般。這糕點也是她親手做了,送來明嘉堂,我吃了覺得好吃,叫廚子過去學的。”
他那時只道了句,“你喜歡女兒,再生一個便是了。”永嘉不吭聲,他便夾了那甜膩膩的糕點,皺着眉吃了下去。
陸勤走神得有點久,陸則皺皺眉,起身,開口喚他,“父親。
陸勤擡眼,掃了眼兒子,心中嗤笑一句,爲了個女人,真夠沒出息的……
他接過茶,喝了一口,取過桌上的紅封,擺在那大紅承盤上,沉聲道,“起來吧。”
江晚芙謝過自家公爹,敬茶一事,便算完了。她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陸勤倒是沒把注意力放在兒媳婦身上,掃了眼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坐着,一個溫和有禮,一個面色淡淡,他起身發話,“你們兄弟隨我去書房。”
說罷,他就起身出去了,陸則陸致也跟着起身,朝永嘉公主行禮,二人才跟着出了正廳。
陸則這一走,江晚芙便有些心不在焉,她其實能夠感覺得到,衛國公大約是不大喜歡她的,聽說她和陸致的婚約,就是衛國公定下的,結果眼下,她又嫁給了陸則,換了她是衛國公,大約也會覺得,這女子實在有些“水性楊花”。
但他們一個是做公公的,一個是當兒媳婦的,衛國公就算對她不滿,也不會管束她,這不合後院的規矩,但陸則就不一樣了。
老子管教兒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都挑不出理的。
且先前聽祖母說,公爹教子很是嚴厲,陸則幼時便吃過不少苦頭,這麼一想,江晚芙更加坐立難安,雖陪着永嘉公主說話,心思卻儼然不在屋裡,早早跟着陸則出去了。
永嘉公主見狀,倒沒捨得說她,她挺喜歡阿芙的性子,她雖覺得兒子皮糙肉厚,當初那麼大膽,實在很該被教訓一番,但看江晚芙這個樣子,還是叫了嬤嬤進來,吩咐道,“去書房給國公爺帶句話,就說我想留他們兄弟在明嘉堂用頓家宴,叫伺候的下人提醒着些,別叫他們爺幾個說高興了,誤了時辰。”
嬤嬤應聲下去傳話。
江晚芙聽了這話,才略微安了心。
公爹就算再生氣,也不至於不給公主面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