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福安堂回來後, 江晚芙便帶了幾個管事嬤嬤去了暖閣說話,樁樁件件、事無鉅細安排吩咐下去,最後才道, “大爺定親, 是府裡的大事。你們要多上心, 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 就來立雪堂尋我。我會吩咐守門的僕婦一聲。事情辦好了, 我重重有賞,但若是誰手裡出了岔子,也莫怪我追究了……”
江晚芙一番話, 軟硬兼施。
管事們因上次年宴的事情,和她也有過接觸, 知道這位新夫人雖年輕, 卻不是好糊弄的, 且背後又有老祖宗撐腰,還十分得世子的喜愛, 更是個個滿口應下。
“世子夫人放心,奴婢們一定把事辦得漂漂亮亮。”
江晚芙微笑頷首,叫了惠娘進來,送她們出去,又吩咐了立雪堂守門的僕婦, 若是這幾個管事來找, 要第一時間通傳。
忙完這事, 她也沒閒着, 去了趟小書房。自從姚晗會說話後, 江晚芙便特意吩咐僕婦,在立雪堂闢了個小書房出來, 連小書桌都是比着小孩兒的個兒選的,不高不低,放了些啓蒙的書,找了個識筆墨的嬤嬤先教着。
見她進門,教書嬤嬤忙屈膝福身,倒是姚晗,很快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朝她跑過來,小孩兒比以前聽話多了。
江晚芙示意教書嬤嬤起身,牽了姚晗的手,帶他到小書桌邊上,看他寫的字,雖寫的歪歪扭扭的,但她還是很認真誇了小孩兒一通,姚晗那雙黑黢黢的眼睛,亮得不得了。
“晗哥兒認識的字越來越多了,但咱們也不着急,慢慢來。嬸孃給你做了茯苓糕和核桃酥,還有桂花蜜衝的水,晗哥兒再寫一張紙,我們就去吃糕,好不好?”
姚晗聽了,自然是乖乖坐回去,拿起筆,認認真真寫起來,看得一旁的教書嬤嬤在心裡嘖嘖稱奇。
姚晗不是個很有天賦的學生,坐不住,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不管她怎麼勸,怎麼苦口婆心,他都只當耳旁風,偏偏就聽世子夫人的話,世子夫人一來,就跟小狗兒似的,跟前跟後。
也真是奇了。
江晚芙見小孩兒寫的認真,就在一邊坐着陪他,等他寫完了,就叫丫鬟端了茯苓糕和核桃酥進來。
等到要走的時候,又喊了嬤嬤出來,仔細囑咐她,“小孩兒性子倔,以前吃了不少苦,你多擔待些,能哄就哄,哄不住了便來找我,只是不許動手打罵,罰站也不許。”
教書嬤嬤忙福身應下,“奴婢肯定是不敢打罵的,只是這進度,怕是……”
江晚芙也沒爲難嬤嬤,點點頭,“這個我知道,你盡心教就是。”
她也不是溺愛姚晗,而是知道,小孩兒吃了不少苦,先前和人正常交流都難,現在能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他纔剛剛建立起對身邊人的信任,這時候要是動手打罵,讓他覺得自己身處威脅之中,他可不懂“你打我是爲了我好”這種深層次的想法,只會和野獸一樣,憑着直覺反擊。
真要如此,那就得不償失了。
教書嬤嬤得了江晚芙這句話,也安了心。
回到正屋,雨後初霽,下午日頭升起來了,暖暖的日光照得屋裡亮堂堂的,江晚芙嫌屋裡悶,便叫纖雲幾個把爐子搬了出去,開了窗戶,坐在臨窗的玫瑰椅裡喝大棗茶。
忽的聽幾聲嬉笑聲,江晚芙擡眼望出去,見有幾個剛留了頭的小丫鬟,在屋裡那幾株臘梅樹下撿花,昨夜疾風驟雨,臘梅落了一地,這花曬茶肯定是不好的,曬乾了做成靠枕,靠着還能聞見一股淡淡的臘梅香,那倒是很不錯的。
她索性叫了正在繞綵線的纖雲一聲,吩咐她,“你去院裡問問,看她們願不願意做,若是願意的話,一人給十個大錢。”
纖雲應下,道,“您怎的還另給錢?”
江晚芙倒是覺得沒什麼,“她們年紀還小,月例也沒幾個錢,指不定還被家裡拿去了。給幾個大錢,就當買糖吃麼。”說着,倒是擡眼看了纖雲一眼,“誰說什麼了?”
纖雲搖頭,“說倒是沒人說的,誰跟這樣的小丫鬟計較。”
江晚芙想了想,她也知道,府裡買她們,就是當丫鬟使喚的,但她就是有些不忍,總覺得她們還是孩子,她這樣小的時候,還被祖母抱在懷裡哄着呢。但太寬容,也的確不是什麼好事,她到底管着家,手太寬,別人只會覺得她是冤大頭。
再一個,她寬容,對小丫鬟們而言,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她們遲早要正經辦差的。命好的小孩兒,就是不懂事些,別人也覺得天真無邪,但命不好的孩子,若養得嬌氣性子,別人只會冷嘲熱諷一句,小姐身子丫鬟命。
這世道就是如此。
她想了想,又改了口,“那就算了,一人給一把松子糖吧。”
纖雲應下,出去傳話,果不其然聽幾個小丫鬟低低歡呼幾聲,礙着纖雲姑姑在,沒敢大聲喧譁。
……
陸則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江晚芙正領着幾個丫鬟,挑揀着臘梅里那些被雨水泡爛的,見陸則進門,便吩咐她們收起來,自己迎上去,見他眉眼似有倦意,便沒說話,只踮起腳,替他解官袍的衣釦,拉他進了東捎間,給他脫了外袍。
僕婦很快上了晚膳,二人吃過晚飯,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陸則便又去了前堂,像是陸二爺找他。
江晚芙也不知他什麼時候回來,便叫丫鬟點了燈,扯了一縷綵線,坐在屋裡邊打絡子,邊等人。
一根絡子打完,陸則就回來了。
江晚芙起身迎他,低聲道,“我還以爲二叔找你,定是要很久的。”
陸則見她乖乖替他解衣襟釦子,笑了一下,回道,“沒什麼事,只是朝堂上的事,二叔過來問幾句。”
這些事情,江晚芙聽不大懂,陸則也不大和她說,除了上次太子的事情,說起太子,過年前,宮裡匆匆辦了喜事,周雲娥成了太子側妃。一個活生生的小娘子,進了那東宮,也像是徹底沒了消息。
倒是太子,到現在都還在養傷,名義上是養傷,實際上就是禁足。
想起周雲娥,江晚芙便覺得心裡不舒服,忙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去想那些,陸則見她搖頭,低聲問她,“怎麼了,不舒服?”
江晚芙自是搖頭,推他去洗漱,道,“熱水都準備好了,快些進去,免得水冷了。”
陸則應了聲,鬆了手,進了盥室,不多時便回來了,二人上了榻,也沒叫丫鬟進來滅燭,江晚芙擡眼看陸則,見男人眉眼似有倦色,顯然是有些累,便體貼道,“早些睡吧……”
陸則卻睡不大着,擡手將小娘子抱進懷裡,抵着她的肩,環着她,微微低頭,“睡不着,剛纔回來,看見你忙着,準備做什麼?”
江晚芙知道,大約是外頭又有什麼事了,但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讓他寬心也是好的,便像哄孩子似的,陪着說話,“昨晚不是下了雨麼,早上起來看院裡的臘梅落了一地,實在有些暴殄天物,我便叫她們收起來了,想着曬乾了,等到春天,做幾個靠枕,擺在屋裡,靠着又舒服,還聞得到香。我還想給祖母和母親那裡送兩個呢……”
小娘子絮絮叨叨的說,陸則認真聽着,彷彿從懷裡人發間,聞到一股幽幽的梅香。
他不知道,別的婦人成了家,是如何過日子的,但他時常就覺得,阿芙總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從來沒聽她喊過無聊。
他略坐直了些,側過臉,看她絮絮叨叨說着話,忽的心頭一軟,親了她的脣角一下。
江晚芙說到一半的話,頓時戛然而止了,遲疑着擡眼看了陸則一眼,陸則卻握了她的手,道,“不做什麼,我喜歡聽你說這些。”
江晚芙臉上紅了一下,繼續朝下道,“白日你給你做春裳的時候,想到春日冷暖不定,又多定了幾身。說起來,我上回這麼認真給人做衣裳,還是給阿弟呢,他今年要下場考試,也不知道學得怎麼樣?”
陸則倒是替小舅子說話,“他寄來的文章,我找人看了,十之八/九是沒問題的。”
江晚芙有點驚訝,“阿弟還把他的文章寄給你了?”
陸則點頭,“嗯,寄過幾回。”
他不喜歡江家人,除了江容庭。看得出來,他們姐弟關係真的很好,江容庭不過是年紀小,但一顆心卻是向着姐姐的,他不介意幫他一把。
她就這一個待她好的親人,他自然要護着。
江晚芙自然也明白,陸則的學問一點不比旁人差,當初陸書瑜還和她說過,說陸則那時候不參加科舉,跑去宣同,氣得他老師一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破口大罵,說陸家暴殄天物。陸則肯指點阿弟,自然是很難得很難得的,且他這麼忙,還不都是爲了她。
就像祖母和永嘉公主待她好,是愛屋及烏,看在陸則的面子上。陸則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對阿弟好,他們不過幾面之緣,哪裡來的感情,還是爲了她。
江晚芙想着想着,忽然就有點想哭,回過身,靠進男人懷裡。
陸則回神,見她忽的這樣黏自己,微微低了頭,把錦衾拉過來,從後包到小娘子身上,連人帶錦衾抱在懷裡,蹭蹭她的發,“怎麼了,嗯?”
江晚芙仰起臉,眼睛溼溼的,喚他“夫君”,輕聲細語道,“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有個人,跟你沒有血緣關係,卻因爲喜歡你,而照顧你身邊的人,照拂你的一切。江晚芙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他簡直把她當小娘子一樣疼着的。她要是不問起來,他肯定不會說自己指點了阿弟的事情,明明做了那麼多,也不邀功。
陸則一怔,笑了一下,旋即半真半假道,“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來還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