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邂逅

病房裡一片靜寂。

呆了半響,葉萱坐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他沒打針的那隻手,怯怯開口:“你誤會了……”。

“是的,我誤會了!”他搶過話,面如寒霜,沉悶的聲音裡更夾着無窮無盡的失望和隱忍的怒火,反抽回手,托住她的下巴,“迎新不辭舊,你還真是跨世紀人才,到哪裡都可以攪動一江春水,甚至象張科長那樣的風月高手,也能讓你談笑間降服,葉萱啊葉萱,陳瑁輝今天倒真得對你說個服字了。”

他愛她,所以讓妒火給燒昏了!葉萱竭力保持面色如常,手指甲卻已是快將手心掐破了,她吸口氣,舉手想抱住他,用肢體語言來解釋這一切,不想,大少揚起還在打針的那隻手掃開她的胳膊,滿臉厭惡。

“噢!”見細小的針管裡迴流入一絲鮮紅,葉萱驚呼起來,也顧不得其他,只想抓住他的手固定下來。

“不用你管。”他賭氣說,再次甩手拍開她,針頭滑落,血從他的手背冒了出來。

葉萱無語,起身往門外走去,準備叫護士爲他換針頭。她本不是個擅長解釋的人,否則,當年也不會爲了費雲軍的家人與他產生那麼多的隔閡。

以爲她要走,大少更爲氣急,越發的口不擇言:“這下經濟支柱是指望不上了,怎麼着,急着回去找生理支柱?”

“你?”她忽地掉轉頭,滿臉通紅地盯着他。

他駭然住口,自己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面上看是氣她與費雲軍有約,實際上,有多少是自卑,又有多少,是已近似入魔的自尊?連他本人都不知道。

空氣也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下來。終於,葉萱悲傷地垂下了眼眸,原來,在他心裡,自己是如此的不堪,男人呵,情情愛愛說得再多,由始至終,還是與貞操綁着在。沒有了第一次,就象一個故事,再美好的開頭,都無法改變註定的悲慘結局。

“我去叫護士來給你…..給您打針。”她低聲說道,硬生生地把兩人間的情愫、誤會、還有他的妒嫉如塵埃抹去。這語氣、語態如同一根針般刺入大少的耳膜,她竟端出了剛進瑁輝時的謙恭!換句話說,她已經決定放棄解釋和爭取了。

餘光掃到葉萱出門,大少無力地倒向牀背,多年的商海搏弈把自己的言辭鍛鍊得有多犀利他心知肚明,可,如今這些個本事用在自己最愛的女孩身上,卻是幾分鐘前的他想象不到的,都怪這該死的腿、該死的病,折磨得自己的心智都有些異常了!

他發泄般捶了捶毫無知覺的腿。

一名護士進來,給大少換過針後並沒有馬上走,替他打開電視,又閒聊着問了問病情,約十來分鐘,大飛和趙依依氣喘吁吁地進房,大少望望他倆,又望望這才準備離開的護士,心裡不知怎地失望:自己如此理性的一個人,都化不開情字的顛狂,會說些個、做些個過激的話或是事,她卻可以在氣惱之極時,仍顧念着把他照顧周全,這女孩呵,真的是把所有的激情都傾盡在與費雲軍私奔那一次上了嗎?

想起費雲軍,想起他們的桃花塢,大少的火氣又重新提了起來,“依依,”他甕聲說,“我住院期間你二十四小時上班。”

“喛!”趙依依應聲回答,偷偷向大飛飛去一個痛苦的眼神,是人都看得出來大少與葉萱之間有了問題,卻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飛也正納悶在,上醫院這趟時還好好的,不象是爲着央行張科長的事嘔着在呀,那倒是何處妖風?他尋思着瞅着機會得打個時間問問葉萱,倒沒去注意趙依依的神態。

費雲軍有他的父母兄妹;

大少有葉萱替他安排好的陪護;

唯獨葉萱,受了氣、受了傷,惶惶然一個人不知道該如何排解。

出了醫院,葉萱一時不知該上哪,回家吧,時間太早;去行裡吧,心底又有種說不上原因的抗拒,望着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似乎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獨有她,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對自己選擇這座城市的正確性,產生了懷疑。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

莫名,這兩句詞涌上心頭,更覺煩悶,走到個商亭裡買了包more,她很少抽菸,那東西還停留在高考時刺激腦細胞的認知程度上,多少年過去,再抽起來,味道,苦苦的,澀澀的,一如此刻的心情。隨意吐出個菸圈,看它在陽光下嫋嫋散去,好希望,纏繞着自己幾近窒息的情情愛愛,亦如此煙消散於空氣裡,這樣,無情無痛,無愛無悲,多好!

幾聲清脆的汽車喇叭聲在她身邊響起,驀然驚醒,聞聲望去,是柴俊。他正開着車經過,見葉萱茫然失措地在大街上抽着煙,那神態,竟然是,無助!是的,就是無助。

按說他與大少的團隊雖說不上有仇,也不至於有喜,但看到葉萱這副模樣,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

“要我捎你一程嗎?”柴俊放下車窗,探頭問她。

葉萱愣了愣,無聲地將抽到半截的煙掐滅,扔進垃圾筒,拍了拍身上的煙味,拉開門上車。

她對誰都是如此細膩?柴俊揚揚眉,發動了車。

“有時間嗎?請你去喝杯咖啡好不好?”柴俊沒有象平時那樣半玩笑半認真地稱葉總,也沒問她要去哪裡,見她踡在副駕位上抱着雙肩,兩眼失神地望着窗外不發一言,他直覺地相信,她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懂傾聽的朋友而已。

“哎,哎,哎,”葉萱忽然手舞足蹈地指着窗外叫起來,動作幅度大得差點把柴俊嚇一跳,“柴少,匹諾曹,我們去看匹諾曹吧。”

順着她的指向望去,柴俊哭笑不得,那是青少年宮,門口懸着幅長鼻子木偶的動畫廣告牌,----匹諾曹,就那長鼻子木偶?葉總今年貴庚呀,他正準備開口調侃,回頭卻捕捉到了她投向他的期待的眼神。

“你真想去看?”話到嘴邊變了。

葉萱有些清醒過來,他是柴俊,與和大少對立的怡心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自己剛剛巧取豪奪了他10%的股份,出於禮貌載她而已……。

“走吧,不過先說好,得你請我看。”見着了她眼底的退縮,柴俊搶先答應下來。

……

週五的下午,人人都在爲了接下來的兩天休息日而拼命完結手上的工作,而在青少年宮,連兒童都不多的劇院裡,一個CEO,一個銀行總裁助理,卻在悠悠閒閒地看動畫片,若不是身邊有個看入了神的葉萱,連柴俊都不敢相信其中一個會是自己。90分鐘的片子,他跑出跑進接了無數個電話,散場時都還在通話,掛了機,忽想起葉萱的電話一聲未響,忍不住奇怪地問:“你沒帶手機?”

“關了”,她淡淡地回答。

柴俊張大了嘴:“呵呵,你不怕陳大少劈了你!”

葉萱抿嘴苦笑,沒接話,看了看錶,說:“柴少,真心感謝你百忙之中陪我消遣,時間不早了,就不再耽誤你,我自己坐車回去。”

說她有城府吧,模樣恍惚得是人都知道不對勁;說她脆弱吧,心裡藏着多少事柴俊真是一點都觸摸不到。

“真有心謝我就請我吃晚飯吧!”他的好勝心涌了上來,想都不用想就找來個籍口留她。開玩笑,風流倜儻的柴俊如果連令個女子傾述煩憂的本事都沒有的話,可是枉自擔了花花大少的名頭。

葉萱微微遲疑,手按了按心臟位置,柴俊揚起個笑容:“說謝謝也要拿出點誠意來哇,何況,估計你今晚的飯局也還沒着落吧”,沒容她分辯,指指她的心臟:“不能口不對心喲,鼻子要變長的。”

葉萱的興致被他一點點牽了出來,她有了些許笑意:“我只是在想,鮑參翅肚請不起,去雞毛小店不知行不行?”

柴俊戲謔:“葉總這麼會算帳,看來瑁輝銀行財務總監的位置遲早是你的囊中物呀!”

提到瑁輝,葉萱的眼神黯了些,柴俊心道:果然與大少有關。

晚餐正點時間,“綠茵粥道”里人聲鼎沸,外面還站了幾批人在等着翻檯。柴俊驚訝地看着她很熟稔地與老闆娘打招呼、耳語幾聲,接着,示意他跟着來。

西裝革履的柴俊,本指望在家有鋼琴演奏的西餐廳裡,燭光下,一邊優雅地吃着焗蝸牛、一邊談他的事業、經歷、坎坷,談到情動處,專注地望向那個已經淚光氳氤的女孩:“雖然,所有的失意都已經過去了,但是,我經常在想,如果當時有個朋友,哪怕是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是聽我絮絮地述說,那個過程,肯定都會變得更快、更容易。人的一生,怎麼可以少了朋友的幫助,你說是嗎?”……接下來,當然是女孩仰頭吞下一口紅酒,將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燭光、鋼琴,配合他頜首呼應,哇,想了一下午的答案呼之欲出!

“柴少,”一雙晃動的手打散了他的幻想,定神,葉萱正坐在對面奇怪地盯着他:“不喜歡這兒?需要換個地兒嗎?”

柴俊勉強提起精神:“還好,喝粥,挺好。”周圍環境有些吵,葉萱沒聽太清楚,湊耳過來。

“我說不錯。”柴俊大聲說。

“那就好,”葉萱哪明白他的心思,自說自話:“幸好老闆和我熟,否則哪這麼快幫我們找到座位,點你喜歡的吃,別給我省啊!”

聞言,柴俊只恨不能捧着餐單把自己擊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