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彼此

“真的要撤職開除?”葉萱小心翼翼地又問了大少一遍。

他沒有馬上回答,葉萱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這性格做副手沒任何問題,可如果……,就會成爲致命弱點。想到此,大少背靠入牀榻:“你有更好的提議?”

興源、興生的續貸問題上,靖水支行的秦懷勇就已經難辭其咎,這次高息攬儲的事,又是他那鬧得最厲害,理論上說,秦懷勇確實是應該下課。可是,這個決議一下,秦懷勇就等同於永不能再在銀行界立足,風華正茂的年紀,這樣做,會不會殘酷了點?她有些不忍心地搖了搖頭。

“用腳都想得到他是受了單輝的指使,主謀你都打算忍了,處理他的一個幫兇,會不會有點,有點過了?”她訥訥地說,“要不,我們讓他自己遞辭職信?”

“單輝拿了他2%的股權來買平安,秦懷勇有什麼能拿出來交換的?何況,我們高調處理他,既可以給央行一個態度上的答覆,也可以達到殺雞警猴的目的:高層權利力爭,作壁上觀也就是的,硬要參與進來,自己就是那抹炮灰。”見葉萱還想說什麼,他的強硬涌了上來,“就這樣定了,我住院在,讓歐陽行完文後你簽字生效,通知人事部即時執行。”

“你在咕嘰什麼?”見葉萱嘴巴無聲地張合,他疑惑地問。

“我說,我也是一抹炮灰!”她橫他一眼,大聲地說。

聞言,他久久未語。本是句玩笑話,葉萱偷眼見大少爲此神情肅目,反正不安了起來,正待說幾句別的緩衝氣氛,忽聽他道:“我準備等今天爸媽來時就把咱倆的事告訴他們,其實不說他們心裡都知道的,出院那天,一起回鏡苑吃頓飯吧!”言下之意,自是表明自己的心意,許她份承諾。

葉萱本坐在他身側的,一聽這話,嚇得直蹦起來,彷彿面前有蛇般退離他三尺遠:“我……我不是這,這意思,你,你別誤會的,”她的模樣象聽見鬼故事般恐怖,話也結巴起來,“我們,這樣挺好,纔不要……要去鏡苑吃什麼飯。”

他看得心都揪緊了,那費家老小,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沒想到卻能給她那麼大的陰影,陳氏家族,就能保證沒有嗎?念及此,一時之間,大少也不知如何是好,原指望她能通過這段時間的鍛鍊變得堅強,而今看來,工作上是OK了,感情上,問題可比想象中更嚴重。

“小萱,”他降低音調輕聲喚她,急於先撫平她的激動,“你說不去就不去啦,過來,幫我把輪椅架開,推我出去走走。”

葉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大了點,她紅着臉,卻也不想解釋什麼。依大少的吩咐將他扶到輪椅上,想起了另一碼事。

“你,想不想搬到我那邊去住?”她遲疑着問。

“呃!”大少回望向她,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來。

葉萱的臉更紅了一層,咬咬脣,仍然沒作解釋。

“一室一廳,小了點,”他回過神來,沉吟着說,“媽媽在雲內附近的‘世紀公館’有兩套湖景房,都裝修得很好,其實本就是給我的……,要覺得行的話我們搬那去吧,只不過,週末我得回鏡苑去吃晚飯,或許還得住那,你知道,爸爸他喜歡……”

“不要緊,不要緊,”葉萱急忙接話,“我明白,我只是……。”

見她抓耳撓腮的笨舌相,大少笑了起來:“小萱,我們是在商量同居嗎?怎麼我感覺比討論工作項目還嚴肅緊張。”

葉萱羞怒,卻不得不承認,他張揚的笑容真是難得、真是迷人!

剛到醫院、正準備進屋的陳先生與二夫人聽着兒子爽朗的笑聲,相互交換一個難以相信的神情,二夫人甚至激動得一把推開門,確認了那個一邊暢笑着一邊與她打招呼的人的的確確是她的兒子,這才伏在陳先生肩上低語:“和你當年的笑一模一樣,這纔是咱們的兒子!”

陳先生抑制住起伏的心情,拍了拍身邊的女人:“和瑁商量商量,出院後請葉萱到家裡吃頓便飯吧。”

父子同心,只不過,都沒想到不過就是場初戀而已,怎麼會令得葉萱如此抗拒家庭,大少笑容依舊,心裡卻在籌劃着得約個時間找費雲軍私下談談,問清楚她心頭那根刺由來緣故,否則,難道兩人真的同居一輩子嗎?

……

自從那天明確拒絕大少見家長的要求後,他倆都不再提及此事。大少出院時,醫生千叮萬囑要多休息、減緩工作壓力、高奔更是說得來好象工作能決定其死生般,當然,所有的話都是背過大少給陳先生、二夫人或葉萱說的,別人有沒有告訴大少葉萱不知道,反正葉萱聽的時候滿臉沉重,轉進病房裡,卻換成一臉輕鬆,可能,兩位長輩也是這麼做的,不管怎樣,大少從沒問過誰他自己的病況。

無知者無懼,痛苦的是象葉萱這樣的知者。

她扛下了大少絕大多數的工作,想法如初:自己多做一樁,他就可以少做一樁!

本來一顆心可昭日月,可當行裡的人漸漸發現如今做例行巡視的、處理文件的、商討日常事務的……,不是大少而是她時,各種各樣的流言便不脛而走。然而,對於葉萱來說,除了大少,沒有什麼是她在意的,對傳入耳中的、未傳入耳中的、誰說的、誰傳的,她統統沒興趣理睬。話說回來,大少似乎也揣着與她同樣的心思,他讓她用他的電腦,天知道,那裡面可全是絕密;他點撥她,在她求助時無私相授,同時又放手她去做決定。

一時之間,行里人盡皆知葉總直逼權力最巔峰,前途不可限量。

儘管這不是她想要的,但,事實,儼然如此。偶爾,難得的那幾分鐘的小憩時間裡,葉萱會抽支菸,在飄飛的菸圈裡問自己喜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可往往都是還來不及等到答案,工作,便跳出來了,就象現在。

敲門聲響起時,葉萱正踡在真皮轉椅裡,面朝落地窗抽菸,她以爲是Dina進來催她去兩家新增貸款戶處下戶,頭也不回地懶懶說:“抽完這支菸就走。”

“你什麼時候有抽菸的習慣了?”背後響起的聲音帶着慍怒。

“大少。”她驚呼,驟然轉回,果然是他!急急將煙掐滅,拍散身子的煙氣走過去,“你不是應該去醫院做複查嗎?”

“我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他的聲音裡,惱怒中夾着無數的心疼。剛下樓準備去醫院就接到歐陽珊電話,說世紀公館的房子已經裝飾清掃完畢。本想回頭來拉上她一塊去看看兩人的愛巢,沒料到的是,竟然會無意中看見如此消沉的葉萱!

“我……我抽着好玩在,”她吶吶地敷衍句,便想逃之夭夭,“你快去醫院吧,我也要出門的。”

“萱!”大少拉着她的手,剛喊出個字,便哽在了那。出院後還是經常胸悶、咳嗽、氣喘,有時看多會電腦都會頭暈,繁重的工作擔子幾乎全壓在她的身上,但她始終是付輕鬆自如的神態出現在他面前早請安、晚彙報,粗心的自己也就真的信了她的堅韌。若不是今天見着她這番惶惶然無所依的模樣,還不知會疏忽她到什麼時候。

葉萱看出了他的痛心疾首,浮出個俏皮的笑容,安慰說:“我很好,只是,必竟經驗有限,處理這麼大一個攤子的事,難免有時會有壓力,你不喜歡我抽菸不抽就是了。”

他將她的手心放在臉上,認真地看着她說:“答應我,以後再不抽菸了,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告訴我!”

眼珠流轉,葉萱點點頭,正色說:“好的,我起誓,煙癮犯了時就過去咬你兩口,不過,你得由我咬喲!”

“你!”大少氣笑不得,憐愛地替她捋捋頭髮,“其實,只要你不傷害自己,只要你高興,想怎麼拾掇我,都行。”

深吸口氣,沒由葉萱說話,他將輪椅轉個個,邊往外滑邊說:“把手上的事放一放吧,陪我去醫院,完了咱們去世紀公館,歐陽說弄得差不多了,你看看還缺什麼再通知她補。”

“不如你定了就是的。”想着手上還掛着在的活,葉萱有些猶豫。

“那怎麼行?”他轉過身,一臉嚴肅地說:“身爲女主人,這些事正該你定,我哪敢擅自作主。”

飛刀,兩把,柔柔地飄過來。

最終還是依依陪着大少先去的醫院,葉萱把手上的幾樁事安排妥貼後,這才叫上方偉追了過去。

上樓就先奔高奔的辦公室,領了一堆“一定要按時按量服藥、累不得、急不得”之類的旨令,唯唯諾諾地出門,恰好遇見做完檢查的大少由着依依推將過來。

“顧教授都說我沒什麼大礙了,你去聽他胡謅什麼?”避開高奔,大少輕聲埋怨她。

你甚至連話都從未與他說過一句,怎知他是胡謅?難道你也知道會有與顧教授不一樣的聲音嗎?碰上與大少病情相關的事,葉萱顯得特別敏感,她狐疑地看了看他,卻還是打趣說:“他要我敬你愛你讓你由你,我正在想呢,是不是需要象奉菩薩那樣把你供起來。”

“嗯,最好是樹個大牌位。”一語出口,大少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頭:葉萱是最忌諱說這些話的!他偷眼望去,果然,女孩僵在了那,不敢再去看她那張能想象得到的難看臉色,他急忙岔開話題:“走吧,我們不說好要去看房子的嗎?”

伸手去拉住她的手,女孩無力地甩了甩,突然,又反手握住他的手心,接着,蹲下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蹙眉說:“你還是有些低燒?”

“見你生氣,給嚇的。”他附在她耳旁悄聲說。

瞪他一眼,葉萱吞下所有情緒,轉向趙依依問:“顧教授給他量過體溫嗎,複查來怎麼樣,藥都拿了沒有?”

“量過了,說是還得消炎,藥也都拿了,交待一定得按時按量吃,別的,都還好。”邊答趙依依邊取下掛在輪椅扶手上的那一大袋子、起碼有兩、三斤重的藥給她看。消炎藥、抗生素、抑哮喘的……,葉萱熟得來幾乎只需瞄一眼就叫得上名了,這麼多,全是他必須得吃的!

她暗歎口氣,滿嘴生苦,面上卻淡然地說:“交給我吧,我和大少還有事,就不回公司了,你和方偉回去就是。”

想到去他倆的“新房”,大少有些興奮起來,他接過葉萱手中的藥袋,說:“那就快走吧,媽說在那兒看夕陽落湖最美不過了!”

……

必須承認,歐陽珊是個很有品味的女子!

跨進公寓,連大飛這樣不太挑剔的男人都讚了句“好有味道”。房子的裝修是早就做好了的,難得歐陽珊能化繁入簡,把許多過於精緻的細節部分作了調整,譬如主臥牀頭天花板嵌入的滿天星燈,就被她用一套巨大的草綠色透明落地紗牀帳帳頭遮住,平日裡看不出來,晚上開燈,流光從紗帳裡溢出,另成番情趣。還有湖景陽臺上,她細緻地擺放了一套小巧的雙人玻璃茶几,與整套房的現代化裝修格調相得益彰。大少介紹一處,葉萱便讚一句,只不過,她佩服的,可不是歐陽珊,而是,孔方兄!錢呵,真是個好東西,有了錢,再有品味的格調、再專業的設計班子,自然都不在話下。

“大飛,樓下還有套房,給你住,這是鑰匙。”大少將鑰匙扔過去。

葉萱乍聽,有些猶豫,隔了一層樓,會不會……,何況,這房子那麼大,又不是住不下。

“放心好啦,”大少看出了她的擔心,“這上下樓、甚至各個房間都裝了喚人鈴的,而且相互通聯,和鏡苑一樣。我打小……,他們的經驗都已經很豐富了。”

大飛將鑰匙在手指上甩了個旋,說道:“不打緊,這麼近,需要隨時搬上來就行了,那我先下去看看房間的。”

等大飛出門,大少笑吟吟滑到葉萱身邊:“來,給你看一樣東西。”

兩人進入臥室,大少將自動卷合牀帳收上去,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掀開罩在牀上的布套,聽聞葉萱一聲驚呼,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

“公仔娃娃!”葉萱失聲叫道,只見滿牀都是大大小小的公仔,有她最喜歡的泰迪熊、米奇、□□,最棒的是枕上一個超巨大的威戈狗,正吐着舌頭趴那,憨態可掬,見此情形,她不禁甩開拖鞋撲上牀去:“威戈狗狗,瑁,你哪找到的這麼大的?我的天呵,應該是絕版的吧?瑁……”。

驀然回頭,他不知何時已經從輪椅中挪到了牀上,躺在她身側,略帶着討喜的笑:“喜歡嗎?說吧,怎麼謝我?”

落日的餘輝自他身後的玻璃窗射入,晃得葉萱有些睜不開眼,天真的神態還不及蛻去,雙眸欲閉還睜,偏偏還盈盈淺笑着迎向他,這模樣令得大少薰然淺醉,情不自禁地將脣附了上去。

他的吻輕輕的,一如既往專注、執着,又帶着絲笨拙和斯文,葉萱偷笑,不由分說將自己的舌旋轉着挽過他的舌,舌尖直抵他喉深處。

這番“侵略”令得他莫名其妙地一陣燥熱,三十年來一直蟄伏着的本能蠢蠢蠕動了出來。他低低地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呼喚,由着性子將身子貼了上去。

葉萱一震,自是明白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下意識地,腦子裡閃過大少關於“經濟支柱”和“生理支柱”的說話,身子忽變僵直,脣色變白,脫離開他。

“萱,”聰明如大少,自是不難明白她抗拒的原因,難的是他急中智起,手推離開她,臉上浮現出一片慘黯:“你是不是……我的身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