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訂婚

“……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了,聽見小萱的聲音,我從屋裡出來,正準備去按電梯按鈕的,結果一個不留神,從樓梯口滑了下去……。”

葉萱靜坐在大少病房一隅,聽他很耐心地又把過程向陳先生複述了一遍。這句話,自他做完手術甦醒後,給包括她在內的無數人說過,他們信嗎?若是他們象葉萱那樣,目睹了全過程,應該,也如她一樣,不信的。

他自樓梯滾落、他慢慢合上雙眼……,那一幕幕強烈刺激她神經的經歷,令到她恐懼得寧願選擇暈倒來抗拒,情重至斯,在她醒來的瞬間,便真正懂了:失去什麼,都不能失去他!

愛我,就請一定,讓我先走,因爲,失去你的痛苦,遠比死亡更恐怖。

“你的腳沒事吧?”大少輕柔的聲音喚回了她漫遊的思緒,定神一看,陳先生已不知在什麼時候離去,房間裡,只有他倆。

跟着他的目光,她看了看自己被輪椅碾傷的右腳,搖搖頭:“拍過片了,沒事,醫生說打點封閉針,做做物理治療就OK了。”

說着,她起身拿起自己的柺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牀邊,舉起一隻手,輕輕地撫過他纏滿紗布的胸口。這一跤,摔斷了他兩根肋骨,在這家全市赫赫有名的三甲醫院裡做了三個小時的手術,還沒算身上那些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這所有,可以用“不留神”三字,簡單抹平嗎?

葉萱轉身,又一瘸一拐地走到房門口,關門,落鎖,回坐到大少牀邊,平靜地說:“現在,就你和我,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吧?”

她的聲音中,第一次帶上了堅持。

屋裡,靜得落下根針都聽得見。

她擡眸望向他。

他倆對視不語。

時間,一秒一秒地滑過。終於,大少垂下了頭:“醒來後我也仔細想過,當時我只顧着看你,還沒來得及去按電梯的,在樓梯口時,我能肯定沒有動過輪子,輪椅,是自行滑下去的。”

“你沒操縱輪椅怎麼可能自行滑動?”她疑惑地問。那張輪椅是從德國進口的,性能在全球同類產品中都算是數一數二,可再先進,它也不可能自動滑行呀。

“開始我也沒想通這一點,可後來,我記起來了,還有個搖控板的,幾十米範圍內,都可以搖控輪椅行動。”

“那個搖控板呢?”葉萱的額頭開始冒汗了。

大少搖搖頭:“輪椅買回來時我用過幾次,後來嫌麻煩,覺得還不如手動方便,就扔在一邊沒管了。現在,早不知丟哪啦。”

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有人利用了那個搖控板躲在暗處操縱了大少的輪椅!

誰,是誰?她、陳先生、怡心、方鴻餘、大飛,都在明面兒上,屋子裡的呢?大夫人、二夫人、還有,怡芸,會是誰,還用想嗎?

葉萱一陣暈眩,耳邊又傳來他低沉而靜默的聲音:“不要說出去,陳氏、瑁輝,任何一方,都不允許出這種手足相殘的醜聞。”

“這是謀殺!有過多少次了?偷你的哮喘劑,製造事端加重你的病,加上這次明目張膽的設計,我知道的,都這麼多,不知道的呢?瑁,她們奪的是命,你準備拿多少條命來縱容她們的兇殘?”葉萱第一次明白,何謂字字椎心、句句泣血。

他沒有接話,苦澀的笑容凝結在脣角那處被撞紅腫的地方,更添悲壯。

如同有把雕刻刀,在將他這番模樣刻烙入心,痛則痛矣,難過的是,她知道,他身爲陳氏獨子一日,陰謀與榮耀,便註定隨行!這一刻,她方理會到,自己那晚的話,有多幼稚。

家族不會允許他棄權。

長房不會相信他棄權。

他男性的尊嚴與驕傲、他承諾給她的呵護……都沒有,令之有棄權的權利。

註定要分輸贏、見高下,才能護衛所有,甚至,生命。

輕嘆口氣,葉萱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問:“你準備怎麼做?”

大少的手在葉萱看不見的地方慢慢舒開,來回在被單上將裡面滿滿的汗水拭去。

“行慶迫在眉睫,以我的身體情況,本來就無法主持這麼大型的慶典儀式,更何況,現在又……,可是,內外都知,這次瑁輝行慶的主持人便是接班人,我,不能給陳怡心這個機會。”

他的病,豈止不能主持行慶典禮,甚至,連日常工作,都可以說會被褫奪。想到這裡,葉萱滿嘴發苦,強迫自己回神到話題中:“她們這次下手,便是衝着接班人這位置來的吧?我們該怎麼辦呢?”

凝望着她,大少的聲音冷靜得似早已深思熟慮:“萱,你代我主持。”

“我代你?以什麼名義,總裁助理?”她苦笑。在行裡做事那麼久,規矩,不需要人教葉萱。

“以妻子的名義!”他的面上是從未有過的莊重。

葉萱一駭,以妻子的名義?

“只有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地接替我行權。”

大少語氣淡然,聽在葉萱耳裡,卻重若響鼓。是的,他沒說錯,唯有此,才能保住他始終在瑁輝權力的最巔峰,滅了怡心她們的幻想不說,還可以乘勢打擊長房勢力,消除威脅。

陳大少是睿智的,這主意是高明的。

只是,她本人怎麼想?

葉萱的目光更次掠過大少,他正無力的斜躺在牀上,薄薄的空調被遮得住他嬴弱的身子,卻遮不住他的疼痛與難受。斷了兩根肋骨,做了三個小時的手術,現在,這麼熱的天,他卻上身裹滿了紗布……,這一切,都是拜長房所賜!憐惜咬蝕着葉萱的心,痛得來,令她願意傾盡一切來止痛。

婚姻,會不會真的越不過她的那個心理障礙,在物質與人事間,磨滅了彼此的濃情?

都不重要了,此時此刻,重要的,是她的瑁;重要的,是他的安全與快樂。

葉萱湊近他,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然後,附上耳邊,說:“瑁,你要娶我的話,鑽戒一定不能比怡心的小喲,至少要三克拉,還有……。”

話未說完,大少忍着痛伸手捧起她的臉至自己眼前,捂住她的嘴,葉萱觸目之處,是他肅然的表情:“萱,婚姻大事,不開玩笑。我瞭解你,無論如何,你都不願要我爲難,陳瑁輝懂你,就如同懂自己,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還是想爲你起誓:葉萱是陳瑁輝今生唯一的摯愛、唯一要娶的女子,一生一世,你是我唯一的妻!若違此誓……。”

“不要!”葉萱顫慄着回堵住上他的嘴,眼淚,汩汩而下。他太瞭解她了,她大可撕下所有的僞裝,還原本來那個恐懼婚姻、恐懼複雜的自己,還原那個愛他愛得願意拋卻所有的自己。

只是,當感動擊退最後一絲猶豫時,她還是不要所謂的誓言,不要她的愛人,在這份情感裡,受到哪怕未知的、分毫傷害。

滂沱淚水中,她含笑說:“那我要一個盛大的婚宴,要你親自去求我爸媽把女兒嫁給你。”

大少面色如春風拂過,他握起她的下巴,柔柔地爲她試去淚水,憐惜地說:“傻丫頭,陳瑁輝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會求娶你爲妻,這些,還用你說嗎?”

她貼臉在他掌心裡蹭磨,這一刻,萬物皆無,只餘他。

接踵,市內各大報刊、電視媒體累牘報道:瑁輝銀行雙喜臨門,陳氏獨子高調宣佈婚訊;豪門神話:從office lady到無級掌門人;陳瑁輝親爲未婚妻選鑽戒……。

消息一發,應了那話:幾家歡喜幾家愁,對有些人來說,確是平地驚雷,譬如,陳氏長房。

陳怡心從這沒似現在這樣憤怒得幾近失去理智。千算萬算,沒算到大少有此一着。

面對眼前一張張刊着此類新聞的報紙,她似乎只有藉助瘋狂的撕毀才能發泄內心已經承認的失敗。自懂事以來的權利爭奪戰,在報紙上印有葉萱盪漾着自信與精幹的照片中,無聲地宣佈了她的敗北。

柴俊說得對,她鬥不過陳瑁輝!

柴俊,柴俊,此時此刻,同樣看着報紙的他,望着那上面葉萱已現冷冽、有些職業化的笑容,之前的一些疑問,慢慢地串連起來,陳瑁輝、葉萱、至少5%的股份、夫妻掌門人……,他略有所知地點點頭,目光復雜的,再次投向報中人。

踱步幾個來回,終於,他還是拿出了手機:

“葉萱!”

……

“剛看到你的婚訊,還是先說恭喜吧。”

……

“這麼大的事,你確定已經考慮周全了嗎?不管怎麼樣,女人的一生,首先追求的,還是應該是情感上的純粹。”

……

“哦,噢,那當我沒說。我辦了張青少年宮的年卡,想看戲劇什麼的,隨時電我,就這樣吧,拜拜。”

這一頭,葉萱掛了手機,有些驚異:怎麼柴俊也似剛剛打電話來的費雲軍般,說話吞吞吐吐的?

不過,來不及細究了,自消息一公佈,那句俚語形容說“忙得腳跟踢後腦勺”,便是她的真實寫照。除開工作,美容、儀態訓練、還有強物理治療她受傷的腳,林林種種的雜項,都衝着一個目的:務必在行慶典禮之前鍛造出一個能在“話筒林立、鎂光燈閃爍、問題萬千”的場面裡,依舊優雅美麗、淡定自若、遊刃有餘的女CEO!

她甚至連提問自己喜不喜歡這種生活的時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