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圖虎翼立即退出去,把書房的門掩了。
靜漪望着陶驤。
她確信自己沒聽錯。
“送回去?”她微仰了頭。早那麼幾分鐘,她還有些心虛的。畢竟沒經過他同意就帶回白獅來。最要緊的還不是這個,譚園裡的風波顯然不只是因爲一隻狗咬了人而已。可是陶驤這麼說,還是很出乎她意料。她見陶驤沒有理她,問:“你的意思是,送回去給大哥打死麼?”
陶驤這時候纔開始解槍套丫。
他一身的塵土。
眉梢額頭上都掛着汗珠子,面容是有些疲累,看上去心情也並不好媲。
他並不打算跟靜漪爭論,就要叫人進來。
“等等!”靜漪看出他的意圖來,剋制着情緒,低聲道:“就不能等等?這會兒送回去肯定會被大哥處置了的……麟兒都被嚇壞了。大哥就當着麟兒的面要讓人把白獅嗆死。”
陶驤脫了大衣。
他掐着腰,看靜漪。
過了一會兒,才解開領釦。彷彿釦子緊了束縛了他呼吸。
白獅看到他時,很高興地晃着尾巴。這會兒不知是不是覺察氣氛不對,白獅竟然縮到銅像後面的角落裡去了,只露了黑色的鼻子在外面,一動一動的……他往前走了兩步,那黑鼻子更縮的不見了。
“送回去。”他還是說,“大哥要怎麼處置,是大哥的事。”
“不行。”靜漪說。
陶驤背對着她,此時轉回臉來看她,“這有什麼不行?”
“狗是我帶回來的,我也答應了麟兒,就得負責任。”靜漪走過去,站在銅像前。
陶驤沉住氣,看看她。
靜漪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冷的很。他沒說話,卻好像在告訴她,其實她在這裡根本沒有能力去保護什麼,哪怕只是一條狗。
“怎麼也是性命,你忍心?大哥說了,是你帶回來的……不如你親手把它殺了送過去,豈不更省事?”她冷冷地問。
“也好。”陶驤接上來便說。
靜漪頓住。
瞧着陶驤這面冷心冷的樣子,她真不懷疑他做的出來。
“殘忍。”靜漪丟下這兩個字,轉身就走。
她氣的手抖,開門時就沒輕沒重。整扇門被她推的撞到一邊,發出巨響。
一出來,迎面碰上正好進門來的馬行健,見她氣色不對,忙往旁邊閃避。待她上樓了,纔去問道:“七少,車備好了,這就走嗎?”
圖虎翼忙對他做了個後撤的手勢,他也看出陶驤連衣服都還沒換,顯然情形不太對。
陶驤往一邊踱着步子,片刻,拉着白獅的脖扣將它拖了出來。
馬行健脫口而出問:“這傢伙怎麼在這裡?!”
陶驤見白獅眼神裡有種膽怯,看了它好一會兒,伸出手來給它擦了擦眼角。溼乎乎的,白獅流淚了。
馬圖二人看了這情形,不約而同地退出去,將書房門又掩了。
“怎麼回事?”馬行健悄聲問道。
圖虎翼指了指樓上,又指指裡面,搖頭。
“大少爺今兒早上差一步就把白獅做了。少奶奶趕上,把白獅帶回來了。”圖虎翼也沉着臉。
馬行健吸口涼氣,張張嘴,有話卻不方便就這麼說出來。圖虎翼看他一眼,也不響。
張媽端了茶來,看他們守在外面,又靜悄悄地回去。
“張媽,給我杯茶。”靜漪正巧下來,在樓梯上看到她端着茶,說。
她已經換過衣服且上了薄妝,臉色看上去好的多了,面孔卻依舊板着。
“虎子,進去請七少吧。時候不早了,遲到不好。”靜漪拿着茶碗,同圖虎翼說。
沒等圖虎翼去叫,陶驤已經開門出來,從靜漪身邊經過,徑自上樓去了。
靜漪低頭望着茶杯裡那似乎是被他生風的腳步帶起來的微浪,一口氣將這杯熱茶都喝下去。
看了眼書房,一絲動靜也沒有。
她氣悶。
得想個辦法把這事兒解決了……
“七少沒再說把白獅送走。”圖虎翼見靜漪只管盯着書房門踱步,忍不住悄聲道。
靜漪看看他。
馬行健輕輕一碰圖虎翼,果不其然陶驤出現在樓梯轉角處。
靜漪便低聲道:“他要再說什麼,要緊先給我遞個信兒。”說着將茶杯放回張媽的托盤裡,看到張媽含笑的眼,她嘴角一彎,還沒把笑模樣掛出來,人就轉了身。將玫瑰紅的絲絨手套戴上。出門前掃了眼陶驤——陶驤的效率真是高,就這麼會兒工夫就把自己收拾利落了。脫了軍裝,他的人看上去溫和了些。
兩個人剛剛起過爭執,誰也不主動開口說話。從家裡到銅獅子衚衕七號,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車子直開進七號的後院,七號的管事叢東昇在那裡等着。給他們請了安,叢東昇說三少爺和三少奶奶早到了,因三少奶奶沒怎麼見過這裡的民居,要三少爺陪着四處轉轉,此刻在後花園藏書樓呢。
陶驤想想後花園距這裡不過幾步路,對靜漪說:“你也是第一回來,走走看看吧。”
靜漪本意是並不想參觀這裡的。因知道這裡是陶驤私邸,就好像這裡是他不爲人知的一面似的,闖進來總覺得有些彆扭。但見陶驤已經走在了前頭,她也只好跟上去。
七號的宅邸並不算大,只是院落套院落,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很有些意趣。靜漪看着這裡的確有些地方同北平很大的差異,大約是因爲此地乾燥少雨,房屋的滴水檐往往造成獨特的導水設施,順着管道流下來,在牆角有一處專門蓄水的設施。蓄水又巧妙又便宜,可謂匠心獨具。
陶驤走路向來快,靜漪得跟上他,也只能是將目之所及處草草一觀。來到藏書樓前,舉目一望就看到了之忱夫婦。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他們在樓上圍欄邊,一對漂亮的人物,看上去和諧美好……靜漪站下,仰頭望着他們。
雁臨先發現他們來了,對這邊揮揮手,拉着之忱下來。
靜漪捏着手袋,仍望着樓上。忽然間發現陶驤等在前頭,正望着她。她轉了下臉,下臺階往樓前走去。待他們走到了,之忱夫婦也已經下來了。
雁臨見了靜漪便把她拉到身邊,問長問短。纔不過一日不見,彷彿已經過了許久似的。
靜漪被她拉住手,頓時發疼。又不好就把手抽出來,只得忍着,還得回答雁臨的問題。好容易進了屋,靜漪脫了裘皮大衣,立即把衣袖整理了下,免得被他們發現。
還好接下來這幾位的注意力顯然都沒有怎麼放在她身上。
晚宴是早預備好了的,單等着他們來。
陶驤和之忱相談甚歡,兩人從法蘭西葡萄酒聊到西北風土人情,邊吃邊聊,津津有味。
靜漪漸漸覺得右手有半隻手掌都在痛,不管是拿勺還是用筷,都很不靈便。她只好做了耐心聽他們講話的樣子出來。
雁臨見靜漪雖也聽着,卻不參言,笑道:“小十今晚惜字如金。難不成昨晚上被鬧新房的嚇到了?”
雁臨提到這個,陶驤倒先笑了,看看靜漪,便把昨晚形容了一下,道:“我一想,準是三嫂支的招兒。聽他們講,當日鬧三嫂的洞房,三嫂比她可厲害多了。”
之忱笑着說:“不用她三嫂支招兒,這丫頭也應付的來。”他說着舉杯,望着靜漪,又看看陶驤,目光最終落在妹妹的臉上,“本想着蘭州與南京相隔甚遠,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好在現如今畢竟不同以往,見面的機會還是很多的。但願從今往後我們時常見面,總像今日一般相聚。牧之,十妹,我和你們三嫂一道,祝你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前程似錦。來,我們乾了這一杯!”
“多謝三哥。”陶驤說。
“你這個人,到這時候偏偏囉嗦。牧之,十妹,我沒有旁的話——牧之,十妹就託付給你了。”雁臨一手舉杯,一手拉了靜漪的手,對陶驤道:“牧之,我可同十妹約好,一個月必然通一封信的。十妹若跟我告狀,你可知道我從南京飛過來,也用不了多久。”
“三嫂的話我記下了。”陶驤微笑道。他轉眼看着靜漪,她動作慢了一拍。“靜漪?多少喝一點。”
靜漪點頭。
她拿起酒杯,輕聲道:“三哥放心,三嫂也放心。”
陶驤發現她舉杯的手有些顫——從入席她就沒怎麼動筷子,他以爲她還在生氣——看着她那隻酒杯來碰他們的酒杯,他這個念頭還沒轉過來,隨着“叮”的一聲脆響,靜漪手中的酒杯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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