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驤正了兩隻酒杯下來,順手取了一大瓶威士忌,回頭一看,果然他的二哥正抱着手臂,笑吟吟地靠在廊柱上,看着他。他也不說話,站在吧檯內,把酒倒了出來。陶駟過來,從吧檯內的小冰箱裡取了一盒冰出來。丟進酒杯裡。
陶驤看看,說:“還挺齊全。經常自斟自飲?”
陶駟坐下,拿了杯酒,呼了口氣,說:“不是我,是她。”
陶驤正呷了口酒含在口中,嚥下去,還是沒開口說話。
“外面都在說父親身體很不好了。”陶駟換了話題。看陶驤皺眉,“這次你替父親來,恐怕還是有很多人會試探你。別的我倒是不擔心,只是你這個脾氣,總不肯同人周·旋。但願靜漪在你身邊,幫你補足一些。”
陶驤喝酒。
“我知道你來,還是想見見我和你二嫂。那些話就不用說了。非得說出來,就不是自家兄弟了。”陶駟輕笑。看看陶驤那一臉不自在,竟很有些滿足感,不由得邊喝酒,邊翹着二郎腿,晃來晃去的……陶驤看他,忍不住說“要被外人看見你私底下是這副德行,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好話來呢”。陶駟雖是西北軍在南京的代表,原本只是在中央軍兼任個閒職就好。不料如今任三軍總參謀長的石敬昌上將十分欣賞他,閒職之外,又讓他兼了兩個職位。若說忙,陶駟也是很忙的。陶驤哼了一聲。
他這二哥,是放在哪裡都能變廢爲寶的奇人。
“我知道你嫉妒我閒散似神仙。那你也不要做的這麼顯眼。”陶駟笑着說。
他笑的有些太過得意,陶驤看了就更覺得心裡有點窩囊。
陶駟乾脆笑出聲來,說:“都是爲了陶家,你我各居其位而已,你到底窩囊個什麼勁兒呢?我原先還有些擔心,經過這回的事,恐怕那些老人也未必再敢輕易動你。再說父親又沒有全退,有他在,給你幾年時間總可以了吧?”
陶驤撫了撫頭頂。
陶駟看他的眼神,說:“記住了,下手還是要穩準狠。你給他們喘息之機,回頭就是你喪命之時。媲”
“我知道。”陶驤給陶駟倒酒,“我本不想這麼快下手的。”
“你不想,有人等不及。”陶駟轉着酒杯。
陶驤揉了揉眉心,說:“這下倒好,真省了我一大把子力氣。”
“順水推舟除了內賊,再反過手來拔掉外患。還省得人說你上位太快,又有話說。”陶駟說着,頓了頓,哈哈一笑。見陶驤瞪他,壓低聲音道:“難怪奶奶說,靜漪旺夫益子。有道理。”
陶驤哼了一聲。陶駟只管笑。
“能掃淨了嗎?”陶駟終於笑夠了,才問。
“差不多吧。”陶驤回答。
“那下一步呢?”陶駟又問。
“容我緩兩天,輕鬆輕鬆的。”
兄弟倆言談間都是語氣淡淡的,雲淡風輕遮蔽了血雨腥風……
……
靜漪和雅媚去孔家看望無垢母子,恰好孔遠遒也在家裡。
無垢果然如雅媚所說的,和她的大胖兒子一般的珠圓玉潤。
靜漪看着這個比婚前那個苗條纖瘦的無垢幾乎有兩倍寬和厚的女人,簡直要不相信她就是自己那個三表姐了。
看她呆了似的表情,無垢悻悻地說:“你要是再這麼盯着我看,我就不給你看小貝貝。”
靜漪忍不住笑,伸手要抱小外甥。
這嬰孩模樣像極了無垢,不過個月大,不哭不鬧,更胖的不得了,小彌勒佛似的。
靜漪抱着嬰孩看一會兒,又望望坐在無垢身旁只管笑的孔遠遒,笑道:“真是看出來姐夫從心裡高興。”她也不太敢亂動。這白胖的嬰孩肌膚吹彈可破,她恐怕自己稍稍勁兒大了些,都會傷了他呢。
“若是兒子像他多些,還會更高興的。”無垢斜了遠遒一眼。
雅媚笑着說:“那就再追生一個。這瓷娃娃似的寶貝,生足十二生肖都不嫌多呢。”
孔遠遒笑道:“我倒是樂意……”
無垢狠狠地捶他,說:“合着不是你受苦?”
“可是你看,小貝貝一出生,你得了多少禮物?若生足十二生肖,你我二人將來養老無虞。”孔遠遒開着玩笑說。
“你也不怕羞。從前活的滋潤是靠父親,如今動了老來靠兒子的心思了?”無垢笑着問。
遠遒還沒回答,用人來叫他去接電話,他忙着起身離開。
靜漪逗弄着小貝貝。那胖嬰兒抓着她的手指不放手,竟還非常的有勁兒。
“孔家就是重男輕女。遠達遠遙在國外求學,眼前就他一個,添了個孫子,老爺子一高興,什麼都允。單是給小貝貝的東西就有一些。這麼下去,孔遠遒真是要喪失鬥志了。”無垢笑道。
雅媚聽了,轉臉對靜漪說:“聽見了?”
“關我什麼事啊?”靜漪反問。
“不關你事?”無垢笑問,“二嫂,她裝糊塗呢,怎麼治她?”
“回頭讓老七治她吧。”雅媚笑着把小貝貝抱過去,“話說着,無垢,你也太上進。遠遒就很不錯了,你還要他再有什麼鬥志?難不成要比孔伯父當年還要位高權重你才知足?”
無垢笑而不語。
靜漪整理着衣裙,看一眼表姐的笑容,未免也暗歎。雅媚說的是不錯的。
無垢看了她,說:“二姐大概這兩天也就到了。”
“她身子不方便,怎麼好跑過來?”靜漪皺眉。
“她可不像我。竟然只有一點點妊娠反應。吃睡都好的不得了。二姐來信居然還說,她要藉機拿一下孕婦的款都沒有機會。當真是讓我好妒忌!這一胎懷的真是輕鬆。我將來倒也要好好疼這個孩子。太心疼當媽的了。”無垢笑着說。
靜漪笑。
不知不覺也有些感慨,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她和表姐們在一起,談天說地,總不會說上這些的……
“小十,陶驤有沒有欺負你?”無垢看看雅媚,笑着問。
“看我做什麼?老七敢欺負靜漪,我也不饒他的。”雅媚把小貝貝放到搖籃裡。
孔遠遒夫婦作風洋派,孔家卻是讓媳婦守着華人傳統坐月子的。百葉窗都沒換,連起居室都密不透風,屋頂吊扇也不開。雅媚抱了嬰孩一會兒便出了汗。
靜漪說:“沒有啦。我不欺負人就不錯了。”
無垢一笑,說:“你哪是會欺負人的料。回頭給吃的骨頭都不剩,那纔是真的。”
“瞧你說的這話。我們老七哪兒是那樣的人。”雅媚微笑着說。
“二嫂你就護着自家人吧。陶七爺是什麼脾氣,我沒見過,也頗聽說過。”無垢同雅媚相熟,並不避諱什麼,看孔遠遒回來,笑微微地跟她們說下面已經預備好午餐了,纔沒再說什麼。
靜漪和雅媚在孔府用過午餐之後又盤桓一陣子,索雁臨打電話來問,她們也就去了程之忱和索雁臨的宅邸。這一處原本是索幼安的私宅。雁臨和之忱成婚之後,就搬進這裡居住了。靜漪在家時聽嫡母說過,程家也在南京替他們置辦了住處。不知爲何他們竟沒有搬過去。
索雁臨見了靜漪倒主動說,因她是住慣了這裡的,又覺得這裡小巧,更適合他們這樣的小家庭居住,纔沒有過去。她問靜漪有沒有覺得在雅媚那裡住的不方便、可以和陶驤搬過去住的。
“什麼都齊全。平日裡只有你三哥偶爾去那裡會會朋友、同僚。”索雁臨說。
雅媚坐在一旁聽了微笑。
靜漪便客氣地拒絕了,說並沒有什麼不方便。
雁臨微笑着說:“我提前好些日子讓人預備了預備,現成。”
她倒也不勉強,馬上又說起了別的。
靜漪進門時候看到有人冒着雨來送花,此時坐在客廳裡,香噴噴的咖啡氣味濃郁,還是能聞到那香氣。
“是爲今晚的宴會準備的玫瑰花。”雁臨見靜漪留意,解釋道。她看看靜漪,“明晚有沒有空?我想替你們小宴一場。你三哥同意的。我們久未相見,一同聚一聚好不好?”
靜漪想了想,說:“我回去問問牧之。他的行程安排的緊。”
雅媚正在倒咖啡,聽靜漪這麼一說,未免看她一眼,再看看索雁臨——她端的是好氣度,靜漪這樣一再拒絕她,她仍是微笑着,似乎並沒有出乎意料——雅媚便笑道:“我們七弟來了也是馬不停蹄地在忙,不像我們,說去哪裡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索雁臨微笑,說:“那我們等等再議。”她看着靜漪,聽到門外車響,下女進來說七小姐回來了,她見靜漪一愣神,就說:“之鸞前兩日從北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