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流將轎廂裡的空氣攪動起來,靜漪聞到濃重的香水味,嗆的她喉嚨發癢。
電梯到了地下二層,出來,靜漪終於咳嗽了兩聲。
無垢笑道:“洋人行動味道就是大。你也是狗鼻子,這都受不住嗎?”
靜漪看看這裡,可能因爲地下較暗,這裡顯得比飯店大堂空間要小上一些些,卻更安靜。走在其中,連呼吸聲都要被吞沒了似的。
“這兒是賭場?”她問。
“嗯,等會兒帶你進去見識一下。”無垢說着,和靜漪往前走。
“辦正事兒要緊,什麼時候不能見識?”靜漪說。
無垢斜她一眼,笑道:“你這個正經人,不是來‘辦正事’,會來這裡玩一把麼?”
靜漪想想也是,便不反駁無垢,只說:“等下見了表姐夫,有話說完就走吧。”在她看來,這地方就算是高級賭場,畢竟不是久留之地。走了一會兒,她看到她們面前的這道金色紅絨布鑲嵌的大門兩邊,站着兩個穿着西服的漂亮的西崽守着。再看看別處,也是大門緊閉,同樣有兩個西崽守門——剛剛同她們一起下來的幾個洋人,走進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門一開一合之間,也還是安靜的,聽不見一點人聲。
這和靜漪印象中嘈雜的賭場完全不一樣。
更像是私宅裡的聚會。
可就像她家裡,偶爾父親招待朋友,打牌的到高興時,也不會太安靜……也許這就是中西不同。
無垢站下,招手叫過來一個西崽。
“密斯趙,晚上好。”這個西崽也認識她。
無垢問:“汪南蓀先生來了沒有?在哪間房內?”
西崽笑着說謝謝,然後說:“對不起,密斯趙,汪先生今天沒來。”
無垢笑了笑。她打開手袋,從裡面抽出一張鈔票來,當着西崽的面疊了一下,塞給他,說:“煩你替我挨間房找一找。汪先生家裡有急事找他回去……我在這裡等。”
無垢指了指面前這扇門。
“好的,密斯趙。”那西崽點頭,將房門一推,請無垢和靜漪裡面去。
“走,咱們趁這會兒,進去玩兒一把。”無垢拉靜漪走進去。
靜漪只好跟着進去。
屋內一張寬大的鋪着薄薄的紅毯的桌子,桌邊零星的坐着幾個客人。見她們進來,也不在意,繼續專注在臺面上。桌子裡面有位西裝少年,請她們坐下來。
無垢讓靜漪坐在她身邊,低聲的給她解釋,這位少年是荷官,他管着做什麼、牌是怎樣的……靜漪也曾聽說過這種西式的玩兒法,雖沒有親眼看到,但無垢解釋的簡單清晰,她很快便領會,只是低聲的說:“這有什麼趣兒啊……”說着轉頭看看屋內的陳設。雖說裡面仍是和這大飯店一脈相承的金碧輝煌,屋內的西式傢俱卻是考究的很,尤其小廳裡的那對洋涇浜英語裡的“悌怕哀”(tea-table),雖是酸枝木的料,樣子卻是西式的,小巧而又具異域風情,十分好看。
“小賭怡情嘛。”無垢說,見靜漪反而對屋子裡的陳設更有興趣,笑笑。她掂着面前的銀色籌碼,臉蛋兒漸漸沉下來,“不過汪南蓀恐怕不是這麼斯文的賭法兒。在這兒,是賭的多大的都有。”
“嗯。”靜漪點頭。她纔剛剛聽九哥當笑話兒跟她說給她解悶的。說關外的一名將領前陣子來北平洽談事務,此人素來好賭,父親讓人陪他玩了幾把。他竟是豪賭的性子,一晚上輸掉了三四十萬。父親要給他把賭賬抹掉,他卻也不願意就這麼欠人賬,將自己在城西的一棟宅子作價十萬給了父親……靜漪聽到的時候只覺得荒唐。幾十萬的銀錢,就那麼在嘩嘩響的骰子起落之間易主了。不知道剩下的那部分,那人要怎麼償還?或者說交換,是鐵路修築權、還是採礦權?
靜漪只覺得厭倦。
但看着九哥的樣子,似乎已經開始樂在其中……
她這麼想着,頓時更覺得索然無味。幸好只過了一會兒,那西崽進來,在無垢耳邊低語,無垢點了點頭,西崽退下了。
無垢將面前的籌碼都推出去,說了句“跟。”
“找到了嗎?”靜漪問。
無垢說:“剛剛纔帶着他的相好來,在上面舞廳跳舞呢。”
“那咱們上去吧?”靜漪就要起來。
“他們沒那麼快走,待我玩完這一把。”無垢說。
靜漪只好坐着。
荷官將牌發過來,無垢還沒開牌,靜漪就將她面前所有的籌碼都推了出去,說:“跟。”
“咦?”無垢笑了。
靜漪低聲說:“開牌吧,這把你贏定了。”
“你又知道?”無垢拿起牌來。自己先看一眼,又給靜漪看。
“這兩把下來,就只有那個俄?國人還在跟進,可是他的牌,要是我沒算錯的話,需要是個艾斯才能贏你。而你只要是個jack就穩贏。你看,你是艾斯。”靜漪說。
無垢將牌翻過來,放在臺上。
荷官請俄?國人開牌,俄?國人是個梅花k。
俄?國人笑着聳肩。
無垢也笑着站起來,看了靜漪一眼,說:“你竟悄沒聲兒的把賭局摸透了。”
“這有什麼可難的。在我看來,麻將牌才難。”靜漪拉着無垢就走,“快點,做正事要緊。”
荷官在請無垢留步。
滿桌子的籌碼,堆在那裡。
無垢交待讓剛剛那個西崽替她收了,說回頭來拿,兩人便乘電梯直接到了樓上跳舞廳去——從電梯出來,簡直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似的,從寂靜闖入喧鬧——音樂卻是輕緩的,但不時有極*的笑聲傳入耳中,煙氣和酒氣,更是層層疊疊的,霧一樣輕柔的舞動着……靜漪站在大廳外,隔着金色的玻璃,望着裡面人頭攢動、翩翩起舞的樣態,深吸了口氣。
無垢轉過身來看看靜漪,說:“這副打扮也還說的過去,只不是來跳舞的行頭。”
靜漪一身湖藍旗袍,外面罩了件薄線衫。腳上那對白色的鞋子,鞋面上攢着朵珠花,清雅而又別緻。
無垢照例還是考究的洋裝。就是到舅舅家吃頓便飯,她也是要盛裝出席的。此時她忍不住有點兒得意的說:“你要養成習慣,把每一個需要你出現的場合,都當成要去覲見女王一般的隆重。這樣,你才永不出錯。”
靜漪嗤的一笑,不以爲然。
不過她也深信,無垢的確做得到。而且她還會會把一個本來讓人緊張不安的場合,變的輕鬆起來,甚至讓人忘記當下的狀況。
無垢確實是覲見女王的架勢,一轉身走在前頭,娉娉婷婷的,隨着她腳步的移動,從頭髮梢兒到腳下,沒有一處不恰到好處的動起來。靜漪恨不得上去攔住她,好教她不要這樣嫵媚生姿……金色的舞廳大門被推開了,趙無垢攜着程靜漪的手,一同走了進去。
這跳舞大廳比起靜漪想象中要更加宏大些,但是跳舞的人不能算很多。
舞臺上空蕩蕩的,樂隊卻齊整,正在演奏的是一曲輕快的波羅乃茲,這舞曲並不算通俗,所以跳舞的只有那樣幾對。
靜漪進來之後,就睜大眼睛,在人羣中尋找汪南蓀。
起初並沒有人注意到她們兩個。
但趙無垢的出現,卻是無論如何都甚爲令人矚目的,更不要說她身邊還有個程靜漪了。不一會兒,她們還沒有找到汪南蓀,就有朋友發現了無垢,隨着招呼她的人越來越多,靜漪也被拉在一處,聽着無垢和人寒暄。
有人問無垢怎麼這麼久不出來跳舞、怎麼還拿着打狗棍……無垢將這木棍搭在手臂上,笑。
在靠近樂隊的位置,有一張彈簧沙發,一個穿着黑色長衫的瘦高青年,正摟着個年輕的摩登女子,旁若無人的喁喁細語、耳鬢廝磨。
靜漪拉了無垢一下。
無垢幾乎是同時看到了汪南蓀,她咬了銀牙,說:“走。”
就在這個時候,舞廳的門一開,像潮水一般的,涌進來一羣人,少說也有三四十。走在最前面的七八個洋人,和他們在一起的,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有洋人,也有中國人。緊隨其後的是一些年輕人,多是高大英俊的。這樣的漂亮人物成羣結隊一起出現,本來就格外的具有轟動效果,接着又進來幾位先生小姐,也都是很時髦的——其中有無垢認識的,看到她便叫着“密斯趙”或者“三小姐”,過來問候她一番,解釋“是朋友的生日,在樓下西餐廳慶生之後,上來跳舞呢……”又額外的強調一句,“今兒晚上是陶七爺的東道”
無垢正急着找汪南蓀算賬,本想聊幾句就走,聽到“陶七爺”三個字竟留了步,笑着問道:“怎麼偏偏陶七爺不見人?”
靜漪是沒留意他們在說什麼,無垢正要提醒她之時,就見一位穿着明黃色跳舞衣的女子飄然而至,輕笑着叫她:“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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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噠大家:
賭局的這個牌是我瞎掰的,湊合看啊,見諒見諒。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