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怔在那裡,還沒有回答,他鬆開她手,在她腮邊輕拂一下,耳畔落下的小發卷兒飛起來。
“牧之,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看着他,問道。
書桌上電?話響,陶驤起身去接。靜漪的目光隨着他過去,看他接了電?話,說了句“讓他進來吧”,便放下了聽筒。背對着她,他點燃一根菸,沒有馬上轉身。
“牧之,你剛剛那話,到底什麼意思?”她問。心尖兒彷彿是有一堆火,猛然間被撒了一把冰屑,正滋滋作響。
“費玉明派他的秘書來給我送東西。是挺重要的事,你不方便在這裡。上去吧。”陶驤這才轉過身來,看着靜漪道。
靜漪愣在那裡。
陶驤靠在桌案上,看着她。
打火機的火焰隨着啪的一聲細響閃了出來,一簇小小的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他的瞳仁亮極了……火焰熄滅了。
他剛剛話裡一定有話,她的確是有心病,但她也不會聽錯的。這個時候,費玉明派秘書來……說她不心慌是假的。他這樣陰晴不定,越發讓她心裡不安。但她已經不能再說什麼,生怕他原本不疑心,反而生了疑。
“哦,那你們談吧,我先上去。”她輕聲說。
陶驤看着她起身,收拾好東西要出去了,又叫住她,說:“以後出門當心些。自己開車,也要人跟着的好。”
她看了他。
“好。”她說着,開了門出去。
上樓時看了看門口,並沒有人影。直到在樓上待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些微動靜。她來回地踱着步子,守在一旁的秋薇和白獅,目光隨着她的腳步左右搖擺……她終於站下來。這麼不安,這麼煎熬……若被陶驤知道了,更不知會怎樣。
她看着他的眼的時候,簡直像是在被他逼問。她也險些就要說出來了。
她好像踏上了一條不歸路,走下去究竟如何她並不知道……她打了個寒戰。
“小姐,茶都涼了。”秋薇提醒靜漪。
靜漪走來走去,袍角飛舞,晃的她頭暈目眩。
“要不要加件衣服,小姐?”秋薇問她。
靜漪搖搖頭。
她咬着指尖。無名指上一點金色晃着,她看了戒子。隨即她心煩意亂地將手覆在戒子上。
她會對陶驤坦白的。但現在不是時候。
“今天有信來嗎?”她問。
秋薇忙點頭,跑去將一疊信拿給靜漪。
靜漪接過來,翻看着。其他都是家信,只有一封是水家二少奶奶請她參加一個西餐廳開幕儀式的邀請函。她細看了看,西餐廳開在城東繁華地帶。
“又開了一家西餐廳。”靜漪將邀請函放在一邊,說。
水家二少奶奶熱衷於做生意。是個頭腦很精明的女子。
“那您去嗎?”秋薇問道。通常靜漪若是不去,也要讓人送只花籃去捧場的。
“去。”靜漪回答。
她拆了一封信,坐下來,讀着。
秋薇看她面色不太好,問道:“小姐,家裡有什麼事嗎?”
靜漪攥着信,轉身下樓去。
她站在樓梯拐角處,秋薇跟着她跑下來,她輕輕噓了一聲。書房門恰好開了,陶驤送客人出來,走在前頭的是個長衫男子——那人回身對陶驤鞠躬道別,由馬行健送出門去了——陶驤站了一會兒,轉身要回書房時,發現了樓梯上的靜漪——他皺了皺眉,看她從容地下來,問道:“怎麼還沒休息?”
“我等你呢。來人走了麼?”靜漪說着,快步朝陶驤走去。
陶驤望了望外頭,說:“是費玉明的機要秘書黃芳,剛走。”
靜漪耳邊嗡的一下,看了陶驤,簡直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陶驤看着她
她走近些站下,仰臉看着他,說:“你來看看這封信吧。”
信是慧安寫來的。十天前寄自南京。想來嫡母病倒後,慧安與之慎陪着在南京的。
“母親病了。九嫂很擔心。母親還不讓告訴我們的。”靜漪輕聲說着,陶驤一邊看信一邊往書房走,她跟着走了進去。
陶驤看了她,問道:“你想回去看看?”
靜漪說:“我知道父親身體也在恢復中,這個時候離開不合適……不過我……”
陶驤道:“大姐也回來了,你離開倒也不是不行。按道理說我該一起去的。”
靜漪一口氣幾乎鬆下來,看了他,說:“我先回去探望下,好麼?我想,或者只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母親在北平習慣了,乍一到南方,一時不適應也是有的。若是實在嚴重,可能你也得去了……可現在你忙成這樣,如何能脫身?那我……明天跟母親去說,好麼?”
陶驤把信遞還給靜漪。
杜氏近來身體不好,他也有所耳聞。
“既然這樣,就回去吧。”他說。從書桌上也拿起一樣東西來給靜漪,“喬瑟夫神父需要的特別通行證,等下我再……”
靜漪將手中的信往旁邊一扔,伸出手臂擁抱了陶驤。她的臉貼在他胸口,幾乎要落淚,她低聲說:“謝謝你。”
他撫了撫她的頭髮。
長長了不少,髮梢齊着頸子了……她白希的頸子上掛着一條細細的鏈子,他伸手將鏈子挑了起來。玉墜帶着她的體溫,躺在他手心裡。
“母親待我好……我真怕留下什麼遺憾。”她看着他手心裡那白玉,盈盈一汪如月般光潔。
陶驤將玉墜放下。
“牧之,”她覺察他心緒不寧,“你不會怪我吧?”
陶驤低聲問道:“怪你什麼?”
“要是……你需要我留下,我就留下。我該在你身邊的。”她說。
陶驤無聲地笑了。他託着她的小下巴,讓她看着自己。低低地,他在她耳邊說:“我可不要你人在,心不在。”
他的話輕飄飄的,說完了,他將她人擁在懷裡,抱了起來。
她頭暈,扶着他的肩膀,想看他的眼,卻沒能看清……來不及看清。
他後來有點兇狠,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簡直想把她給撕碎了。痛苦是極致的,可快樂也是,但是這樣極端的情緒彷彿冰與火兩重交替的折磨……
她精疲力竭地躺在他身旁,他的手臂繞過她的頸子,兩人都是一身的汗,屋頂風扇呼呼地吹着,攪動起來的輕風讓人遍體生涼。她幾乎要哆嗦起來,又被他摟的緊一些,玉墜滑下來,停在他們身體貼合的縫隙間。
“牧之。”她此時能感覺到那玉墜的重量。已經在她身上三年多了,彷彿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她時常會忽略它。
他手滑在她肩頭,輕撫,但沒開口。
“娘……那時跟你說過什麼嗎?”她問。
他的手停住了。
靜漪似乎能聽到血液經過心房的聲音,細細的,但是潮起潮涌。
陶驤清了下喉嚨,問:“怎麼忽然想知道這個?”
靜漪說:“我想她了。”
“並沒說什麼特別的,就讓我好好照顧你。”陶驤說。
靜漪其實有些不信,不過既然陶驤不想說,她也就不再追問下去了。
她閉着眼睛,聽着他勻淨的呼吸……她以爲他睡着了,慢慢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撐着手臂,俯身看他。黑暗中他的輪廓並不清晰,可她看了好久。
她輕輕地靠近他,分明是想在他脣上印個吻,可是在距離他只有寸許時,止住了。
她並不知道,陶驤也沒有睡着。
在她輕手輕腳地溜下*去時,他睜開了眼。
身邊餘溫尚存,她身上的馨香柔柔環繞着他,彷彿她並沒有離開……他也起身,穿過臥室,從虛掩的門縫裡,看到她蹲在地上,在一盞有着柔光的燈下,對着白獅,好像在說着什麼——他聽不清她都說了些什麼,但是她的語氣很憂傷……
隔天靜漪抽空去了水家二少奶奶新投資的那家西餐廳的開幕儀式。
開幕儀式搞的很簡單,被邀請的都是水家二少奶奶的朋友。餐廳佔地雖然不大,裝潢卻精緻,來的人也不少,顯得有點擁擠。靜漪提早讓人送了花籃來道賀,等她人到場時,未免又有一番客套。來這裡的人她大多都認得,水家二少奶奶要做總招待、無暇照應她時,她置身於衆賓客之中,也不愁寂寞的。
水家二少奶奶交遊廣闊,請來的還有報社的記者。難得在這樣的場合見到靜漪,記者以爲是難得的採訪機會,總試圖接近她提問幾個問題。靜漪是從不私下接受記者採訪的,跟在她身邊的秋薇及時制止記者們。
大多數記者們都很識趣,明白其中的規矩。陶司令的太太不接受採訪,即便是他們寫出了報道,也可能惹來麻煩,不如省下力氣來寫些別的文章。只有一個年輕的女記者在其他人走開後仍然與秋薇磨牙,試圖讓她通融、好讓自己能接近靜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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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滴大家:
早安!回來還是老規矩每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