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河第一次領悟到什麼是人算不如天算。
算計得再完美,沒準都會捅漏子出來。
他自信自己的算盤是吃得死死的,這格局擺在那兒,甚至是他暗暗推動營造出來的。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就這麼橫橫霸霸的砸了他的算盤。
陳副書記車禍重傷昏迷的消息一經傳入耳,沈青河就明白海角的政局不受控制了。
陳勇是他親自提拔的心腹,很可靠。屬於有資歷有能力的那種,他準備把人弄到政治局一路使喚的那種。
海角的局面是很明白了,陳勇一出事,省委書記這位置就沒指望了。
但他更明白,海角那邊,沒有人有能力有資歷接任省委書記了。
他能想象陳勇這麼出事多麼的不恰當,也能想象常委會會因爲這件事掀起什麼樣的鬥爭。
如果沒有張敬道,這一次別的常委指不定能摻沙子進來。可既然有了張敬道這個沙子,上邊再怎麼鬥,只要做一定的妥協,潘系仍然吃得準海角這邊。
一把手二把手都是空降過來,這明顯不妥當——這可不是一縣一市,而是一個省。
本地提拔也沒人有這資格,上邊有得糾纏了。
可他最失望的,卻是另一件事,他綢繆了很久,醞釀了很久的事。在他來看,哪怕是潘系重新拿回來,海角省依然失控了。
然後,風度翩翩的汪新揚給他帶來了令一個炸彈。
“沈書記,我來,是想告訴你,林離要動想虎了。”
汪新揚淺淺的笑着,含蓄而內斂,又似有些洞悉一切的譏誚。
沈青河一時沒弄明白這有什麼,汪新揚眼中掠過一絲說不出的失望之色,輕聲道:“他要動想虎,就一定會順便動了海角的走私。”
這如同炸雷似的,轟得沈青河半天沒回過神。
饒是他很冷靜,也給這消息弄得心神不寧。他迅速起身,陰晴不定的準備去打保密電話。
汪新揚悠然擋住他,惋惜嘆道:“沈書記還不明白嗎,來不及了。”
“林離這個人做事很有效率,他要做什麼,會以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去做。”
“如果我沒猜錯,蔣西川他們恐怕都已經抵達了海角準備動手了。”
汪新揚露出白生生的牙齒,有一股子難言的溫和,甚至一點點的羞意:“接受現實吧。”
“我說過,你和林離遲早會對上。因爲我知道林離是什麼性格,他不會喜歡我們這樣的人。”
“因爲我知道,你們在海角把張敬道逼得太緊了。林離遲早會出手。”
沈青河不笨,反而很聰明。
有了汪新揚的提醒,他迅速就想通透了。是的,如果汪新揚看林離是準的,那他現在再做安排已是來不及了。
那場政績,註定要給拿走了。
汪新揚悠悠然,凝望着沈青河不動聲色的樣,卻隱隱看見了這位面無表情的高官心裡有多麼的進退失措。
他對沈青河的表現很失望,這個人的聰明全部都用在僞裝和掩飾野心上邊了。
在汪新揚來看,沈青河不夠聰明。但沈青河遭到這麼重大的打擊,反應其實已是很快了。
他迅速就撥通了潘老的電話,將這邊的事一說。
潘老失聲了,半晌才厲聲道:“你在紅海也發動起來。”
自然,紅海這邊的走私情況也不見得比海角好多少。沈青河點點頭,恭聲道:“是,爸爸,我知道怎麼辦。”
沈青河心都在滴血,本來這件事應該是他牽頭的,結果卻成了替人做嫁。
紅海這邊必須要發動了,不然,不定海角那邊一路追查過來,把這邊的政績都給撈掉。
汪新揚含笑,愈發的看不起這位。
興許因爲是身在局外,他看得尤其明白。紅海這邊一動起來,看似好了。可兩幫人馬動手,中宣部會以哪一邊爲宣傳重點?
哪一邊是重點,哪一邊就能得民望。
呂海實在中宣部做副部長,章老即將入常,也能發聲音。梅中源和林離的關係,他還鬧不清,但他可以肯定,哪怕是梅中源和林離有仇,梅系那邊也絕對施加壓力選擇海角那邊做宣傳重點。
恐怕紅海這邊動手,仍有爲人作嫁的嫌疑。
他看得到更多,沈青河,甚至潘系,在整件事裡,註定是要擔任一個悲劇色彩的角色。
陳勇死了,還沒下文就死了。常委會要華麗麗的戰,肯定拖下來。
只要海角那邊不是太笨,一定知道速戰速決。
省委書記空懸難決,張敬道迅速斬下大政績。中央有章老興許不會發聲,但梅系絕對冒頭,九成九的可能會出於打壓潘系的目的,選擇支持張敬道。
這麼一來,張敬道這位代省長成爲省委書記的可能性起碼在五成以上。再加上某些外因,這機率甚至可能達到七八成。
如果他是沈青河,有兩個選擇。要麼就是和林離那邊玩妥協交易,要麼就是死命的做手腳拖住對方。
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最大利益。
他很懷疑,沈青河到底能不能成爲他打擊林離的合作者。
過了好一會,沈青河終於鎮靜下來,臉色有些發白。
汪新揚自家倒了一杯酒,悠然的抿了一口,淡然道:“林離這個人,先不說性格,他的運氣實在太好了。做什麼事,都好象有天在幫他似的。”
沈青河險些苦笑出聲來,他很同意這說法。
仔細說來,洪書記要是不逼張敬道,就不會把林離給逼出來。洪書記之所以這麼苦苦相逼,卻偏偏是沈青河謀劃的,有苦說不出。
要不是洪書記恰倒好處的栽了,張敬道不會立刻拿到話語權。偏偏還栽得很離奇——沈青河懷疑過這是不是林離的超自然能力導致的,但怎麼看都不像。
姓洪的栽了也就算了,偏偏將要上任省委書記的陳勇車禍了——他不知道這是人爲的,陸雲霄那幫人卻也是有一定的理由要做掉陳勇,無形中替林離辦了件好事。
不管是林離幫的,還是沾着林離的好運道,跟他親近的人,似乎全都得了好處。
蘇文舟那些商人就不說了,光是蔣西川等人就一夜前途光亮起來。
這簡直就是天下無敵的好運道呀。
沈青河看了一眼全神貫注凝望酒杯的汪新揚,這個人還不是因爲害怕林離的好運道纔不敢直接面對林離。
汪新揚凝望半會,突然把半杯白酒一口喝乾,火辣辣的咳嗽一聲,享受着這種被熾熱燃燒的痛感。
他臉上浮現大片大片的紅暈,紅得有些扎眼!
“和以前比,林離的做事風格有些小變化。我瞭解他,他不是會謀劃的人,他身邊一定多了謀劃高手。”
“京城那件未完成的刺殺一定激怒他了,他找想虎就是爲了報仇。他一定會直殺想虎,或者說是躍虎的老窩,把對方一舉除掉。”
“不要懷疑他,他有這樣的能力做到。因爲,他身邊有無爲觀。”
“想虎,或者躍虎,後面有什麼靠山,一定會被林離扯出來。”
汪新揚絞住雙手,臉色繼續蒼白出一種反常的感覺,輕柔的笑着:“沈書記,如果你不想被林離查到身上,被遷怒,還是要早做安排。”
沈青河驀然擡頭,眼中一道厲芒掠過:“你到底想說什麼。”
汪新揚看着窗外:“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頓了頓,他淺笑着,臉上依然溫柔的笑,依然有一絲反常的紅暈:“沈書記,我跟你不做朋友,只做合作。”
“你是一個吃不得虧的人,你連續吃了林離這麼多悶虧。我猜,你一定很想他死。”
“你和他,做不了朋友,註定會是敵人。”
沈青河沉默不語,眼中閃過一縷異色。
汪新揚徐徐走出去,驀的回首柔笑:“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通知躍虎。因爲他們絕對不是林離的對手。”
他悠然自得的走出去,然後,在車上,他重重的喘息着,像野獸一樣。
然後,他伸出爪子,重重的胸膛上抓了一把。
一絲絲破皮和血跡斑斑沾在指尖。
他愜意的閉上眼睛,自由的呼吸。用一條純白的絲巾拼命擦去血跡,才駕住車離去。
車來到郊區某處,有一輛拋錨的汽車在路邊。
汪新揚將車停在一旁,溫柔的笑。
旁邊車窗搖下,陸雲霄凝望着他:“我不喜歡你,從你加入我們的那一天,我就不喜歡。”
“我不需要你喜歡。”汪新揚輕聲道,溫柔的像風的撫慰:“只要我們的目標一致就行了。”
陸雲霄冷冷的看着他半會:“沈青河怎麼樣。”
他在汪新揚面前從來不笑,因爲他的笑不如汪新揚的笑來得好看,來得虛僞,來得真實,甚至變態。
“沈青河很聰明,也很白癡。”汪新揚說:“他鬥不過林離。”
“天相欽的人想做省委書記,資歷不足。你們把張敬道捧上去,再把你們的人捧上省長寶座。”
“這看起來很美。”
汪新揚靦腆的笑了笑:“你們天相欽還是處心積慮的想要東山再起呢。”
陸雲霄神色更冷:“別忘了,你現在也是天相欽的人。”
“哦,我免費教你一次。”汪新揚笑:“如果你夠聰明,就不要奢望躍虎的產業了。那邊,國安拿定了。”
“如果你再聰明一點,最好連想虎的主意都不要打。趁這工夫,多籌錢,準備吞併另一個龐然大物。”
說了一會,汪新揚取出一條純白乾淨的絲巾擦擦臉,再擦擦手。
隨意的將絲巾扔出去,發動汽車走了。
絲巾隨風飄到陸雲霄面前。
他下車鐵青着臉,目送那部車遠去,一句話在風中搖曳!
“他媽的死變態!”